配音可以拯救演技？“神配音”季冠霖说没戏

　　2月14日情人节这天，热播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男女主角在万众期盼中劫后重逢。就在播出的当晚，新京报记者正坐在西三环旁一个录音棚里，等候着为剧中女主角白浅配音的知名配音演员季冠霖。

　　录音棚里面没有中央空调，楼道里十分阴冷，录音师、配音导演和候场的配音演员拥簇着一个可移动的电暖器，在工作室里说笑着。马上就要到了约定的采访时间，手机里弹出季冠霖的微信，她已经到了。记者一抬眼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走进来，梳着马尾，背着黄色铆钉潮牌包包，完全看不出眼前的她已经是一个两岁半孩子的妈妈。

　　季冠霖招呼记者坐在录音棚里最后一个空位上，自己则站在电暖器旁取暖，她说，她有点感冒，一定要注意不能再让鼻音加重了。在和记者交流的过程中，她的语速平缓、声音甜美却又明亮，但怎么都与那些热播剧里的女主角联系不起来。

　　除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正在播出的《那片星空那片海》中郭碧婷饰演的沈螺，以及不久前收官的电视剧《孤芳不自赏》中，Angelababy饰演的白娉婷，均是由季冠霖担任配音。有人说，热播电视剧扎堆用同一个配音演员是配音行业人才缺失的表现；也有人说，配音演员成了香饽饽正是因为流量明星们台词功底太差。问起作品扎堆的现象，季冠霖也有些无奈，“毕竟在接工作的时候很难判断作品的播出时间”。但今年她会尽可能地控制少配一些宫廷剧，提前询问作品播出时间，避免过于集中。至于配音演员究竟能否给演员的演技辅以提升、每份工作的薪酬如何、工作强度又是怎样的等话题，她也一一作了回应。

　　A 每天的工作强度是怎样的？

　　一天录8集，40集电视剧一周全搞定

　　打从季冠霖入行起，老一辈的配音演员就留下了中午开工的传统——中午12点到棚，一直干到晚上12点。“前辈们是觉得早上不出活儿，来回路上还要赶上早晚高峰。后来是因为总要赶工期，一天必须配完至少3集，所以就慢慢变成了这个时间段。”

　　早年录音还流行“大锅录”，“其实从我入行到现在，这些年配音行业发生了很多改变。四五年前，还都是20多个人一起在棚外等着，这场戏轮到谁，谁进录音室，下场戏有谁再换。有时候四五个人挤在棚里，该谁说话谁就说。”而现在由于一线配音演员越来越忙，大家无法将太多时间留给一个剧组，于是配音行业的工作流程也发生了改变，变得更有效率，“如今一线的配音演员都是单独录。一个人进棚，把所有的台词跳着都录完，就可以走了，下一个人到了，再进棚录他的台词。以前大锅录8集要三天，现在我一天就能录8集。而需要混录的一般是群杂，就是那种两集出来说一句话的角色。”

　　不过每天的具体工作效率还要根据角色而定，“如果是主要角色，台词比较多，那么一天能录个5到10集，如果是出现比较少的配角，那一天录个不到20集也都是正常的。一般来说，一部40集的电视剧大概录一星期就能完成所有配音工作。”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季冠霖记得自己职业生涯中，最痛苦的一次是一天只录了三集，“从中午12点录到晚上9点，其实这对于职业配音演员来说是很可怕的，因为词特别多，导致进度一拖再拖。”

　　B 配音工作最考验记忆力？

　　台词不用背，全凭特殊技能瞬间记忆

　　经常有人会让季冠霖现场再现几句她配过的电视剧中的经典台词，但她都会说，你需要先把那句台词百度出来，因为她根本记不住。

　　“有些剧组会提前把剧本或者画面给配音演员，让大家先做准备，有些剧组担心画面外流，不会提前给。比较常见的情况是会先给我们剧本，但这和演员们看到的剧本并不一样，他们看的是文学本，会写很多场景。比如现在在谁家里，气氛很凝重，他走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转过身对谁说。而配音演员的台词剧本就只有‘说’后面的这一句。因为演员是要把文字立体成一个人物，不同的演员对同一个剧本的理解和诠释会不一样。但配音演员只需要根据演员表演出来的感觉来配，还原当时的状态。”

　　季冠霖说，拿到台词剧本后他们只需要熟悉，但不需要把台词背下来，所以所有的配音演员都有一个特殊技能，就是瞬间记忆非常好。“我们看一两遍基本上就能记住台词的大概，配音过程中，在演员表演的间隙，瞄一下剧本，瞬间记住两三句话，然后接着录。”

　　C 可以提前看到完整热播剧？

　　只能看到“毛坯剧”，连剧名都不知道

　　很多人特羡慕配音演员，因为觉得他们可以比观众提前看到热播的电视剧，但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提高效率，追赶工期，大部分主要角色的配音演员都只能看到跟自己角色相关的画面，而且配音的时候很多作品连后期都没有制作。正在热播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季冠霖为杨幂饰演的白浅配音，她前后一共录了6天。因为只需要录有自己台词的部分，所以即便是录完了所有白浅的台词，季冠霖也没看过完整的剧，“比如里面凤九和东华帝君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我只知道有白浅参与的剧情。而且我们看到的画面都是‘毛坯版’，剧中那些唯美的桃园啊、天宫啊都没有，都是演员在棚里、大绿布前面表演，甚至还有工作人员，吊威亚的画面。”

　　由于配过的作品和角色太多了，有时候季冠霖甚至不记得自己配过哪些戏，“有时朋友问我，你是不是配了一个什么什么剧，我说我没配过啊，她说那个声音肯定是你的，直到对方给我讲那个角色的经历，我才想起来我确实配过。因为我们拿到台词剧本时是不看剧名的，很多也根本没有写剧名，就是第一集、第二集。即使有剧名的，也不一定是最后播出时用的名字。”

　　D 好配音能为演员“整形”？

　　演技如果真的差，谁配音都帮不了

　　以前配音演员更多是出现在译制片中，近年来影视剧中的配音演员也受到关注，很多人认为是制作方试图通过配音来弥补某些流量明星的台词功底。对此季冠霖说，以前会有一些制作方把演技不好归结于配音，这种锅配音演员也都习惯了。但如果说想通过配音来弥补演技，那确实有点夸张。“配音工作其实就像给墙面做装修，基础墙面的好坏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基础墙面有坑、有裂缝，就算漆再好也无济于事。演员的演技就是这基础墙面，就算我是顶级的墙面漆，被刷在平整的墙面上，和刷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季冠霖不否认，优秀的配音演员的确可以帮助到一些台词功底略差的演员，但是也起不到为角色“整形”的作用。

　　不过，并非所有需要配音演员的工作都是因为演员本身台词功底不行，“其实大部分主演，台词功底是不错的。为什么需要配音演员？是有很多因素在的，比如很多时候，演员们更习惯于演戏的环境，有造型、有对手演员、有群众演员等，他在当下的表演很出色，台词也说得很好，但是后期配音的环境完全不同，没有妆发、没有大场面，就在一个昏暗的录音棚里，对着显示器，手里几张写着台词的小纸片，演员要想瞬间还原当时的感觉很困难，找不到入戏的感觉。效果不好就会直接导致后期制作流程的减缓，这时候演员的档期问题、制作流程问题、成本问题都会显现出来，所以制作方更愿意找专业的配音演员来干这件事。”

　　【录音工作手册】

　　上三天休一天，保持气力

　　早年季冠霖曾为一部抗日剧配音，从头到尾都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冲啊”，一天下来，嗓子就哑了，第二天不得不休息。从那之后，季冠霖给自己提了一个小要求，遇到耗费气力的配音工作，工作两三天，休息一天。“并不是说我有多大腕或者多娇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和声音的负荷，因为身体和气力直接影响着语言的运用。配音演员要用气息说话、表演，大笑、疯狂、哭泣的状态都是非常累的。一旦身体和气力透支了，后续的表演就会出现不合格的状态。”

　　工作时随身携带护眼台灯

　　因为要随时看剧本，因此，季冠霖有个独特的习惯，就是每次去棚里都自带护眼台灯，“很多录音棚可能是为省钱，灯光特昏暗，每次看台本都费劲，看不清楚就会影响反应速度。后来很多同行也跟着我开始自带护眼台灯了。”说完，季冠霖指着录音室内桌上的台灯说：“看！再后来，我们常来的录音棚就会给大家准备这种护眼台灯。”

　　无论年纪大小，都爱喝茶

　　虽然如今配音工作的效率高了，但季冠霖很怀念以前的欢乐，“过去我们这十几个人在一起，跟一大家子亲戚似的，特别像过日子，每天从早相处到晚，十几天下来，一部戏录完了，再去下一部戏，但还是这些人。”也是在那个时候，季冠霖养成了爱喝茶的习惯，“我们这行，无论年纪大小，都喜欢喝茶。因为茶水能加速身体代谢，像我们这种整天坐在录音棚里面的人就特别适合。再有就是茶能清火，工作的时候情绪都是跟着角色走的，所以也没少跟着着急上火。”

　　★神配音&孙俪★

　　《甄嬛传》后，她约我吃饭

　　几年前，季冠霖就在业内有了“神配音”的称号，这也源于当年她为《甄嬛传》中的孙俪配音。说起喜欢的女演员，季冠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孙俪。“她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哪怕只对她有过一点点的帮衬。”在给《甄嬛传》配音之前，季冠霖从没见过孙俪，“配音演员在工作前需要去捕捉演员的声音特点，但一般不需要与演员见面。”

　　该剧播出后，孙俪塑造的甄嬛大获成功，却也没有忘记季冠霖的功劳，特地请她出来吃饭，“孙俪很敬业，一直想自己配音，但那时她怀孕了，身体不允许。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跟我探讨配音的方法和技巧。现在我们成了好朋友，会经常发消息讨论对一些台词的处理问题。”很多媒体给季冠霖冠上了“孙俪御用配音”的头衔，但季冠霖说：“其实演员的初衷都是希望可以完整地诠释其演绎的角色，无论是前期表演还是后期配音，从形象到声音，好与不好都应该是自己的。所以一开始《芈月传》并没有说让我来配，在片花出来后，孙俪自己录制了一个版本，特意让我帮她听听，哪里需要修正，其实她自己录得挺不错的。但是否让演员自己录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行业痛点】

　　良师难觅，好老师都没时间

　　季冠霖是学播音出身的，后来转作配音演员。她说时下圈子里的配音演员，很少有人在正规配音学校里学习过。“配音特别需要有好的老师引导，声线是天生的，但是如何运用气息变换自己的声音，就需要专业指导了。现在有很多喜欢这一行的年轻人，但是苦于没有门路。优秀的配音演员基本上是没有时间去教学生的，有时间带学生的，肯定是没工作的，很容易误人子弟。”所以季冠霖也计划从今年开始少接一些工作，把更多的精力转移到自己的线上学校，引导那些喜欢声音表演的年轻人。

　　一问一答

　　Q：配音行业里面哪些工作薪酬更高？一线配音演员跟普通配音演员薪酬差距大吗？

　　A：一般来说，游戏、动漫的配音薪酬最高，然后是电影，有些电影会跟游戏动漫价位差不多，其次是影视剧什么的。收入方面，我们都还是很接地气的，不会像演员那样，人和人差得特别多，一线的配音演员跟普通配音演员最多也就差两三倍。

　　Q：很多人说配音能为演员的演技加分，你怎么看？

　　A：演员的基础表演是一个基本线，所谓的加分或者减分，是在她基础表演线上下的一个发挥，有的时候我可能会超越，有的时候我会在她之下，还有的时候我会和她持平，但都是围绕这根主线上下波动的。

　　Q：具体到工作细节，比如配吃东西或者哭泣的时候，需要真的吃或者哭吗？

　　A：一般不用，除非很特别的表演，一般我们会自己做出吃东西的状态，我会自己咬咬舌头，如果真的要去吃，也会选不会出现杂音的东西，比如面包或者馒头。哭泣更多是用气息来调整，哭的气息是比较靠下的，开心也是用气息表现的，靠上一些。

　　Q：有没有遇到过“数字小姐”？

　　A：十几年以前遇到过，现在的演员更敬业和认真了。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群众演员或非专业演员临时来客串一下，真正的职业演员很少。

　　Q：配音演员内心会不会都有一个演员梦呢？

　　A：干这行的都没打算要出名，要不就去做主持人了。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坤玉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