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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智走了 少了个为老房子较真的人

2017年02月20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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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曾一智在原宣武区大吉片地区拍摄即将拆迁的胡同。本报记者 李飞 摄

  姓名:曾一智

  籍贯:出生于北京 定居哈尔滨

  终年:63岁

  去世时间:2017年2月19日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职业:文化遗产保护志愿者,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会员

  “慈母曾一智于今日中午因病去世,感谢所有挚爱亲朋的关心与问候。”2017年2月19日16时34分,曾一智的朋友圈更新一条讣告,落款为“女儿田田”。其中提及,将遵循遗嘱不举办追悼、告别仪式,同时也希望不要有任何以她的名义举行的纪念活动。

  “请让她安静、祥和地去天堂,不带任何牵挂。就让她和她的故事、她的老房子们,静静地留在我们的心里吧。”

  生于1954年,曾一智63岁的人生旅途中,有19年系在了文化遗产保护。她奔走于北京、黑龙江等全国多地,为了让那些“老房子们”留下来。

  2011年8月向东城区文委实名举报刘老根会馆一事,成为她最具代表性的一次举报。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棵树,站在蓝天白云中。

  “和老桥都支离破碎地活着”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今年情人节,病床上的曾一智最惦记的是一座桥。

  “2017年2月14日,当我和近在咫尺的霁虹桥一同从晨曦中苏醒,我发现我和老桥居然都还在支离破碎的状态中活着”。

  她贴来的文章,讲述的是几位专家与政府部门,就霁虹桥改造方案的一场论争。在这个2月,曾一智发布的10条朋友圈中,有4条在为霁虹桥发声。

  这位与癌症斗争了至少两年的老人,花了更长时间与破坏“老东西”的人们较真。拆除、改建一座文物建筑也许只要一天,让它们原状留下来,至少需要几年。

  霁虹桥就是一座曾一智惦记了多年的老桥,病榻上也得瞅着。

  她看到王亚平博客谈及原址保护霁虹桥的观点。那还是2009年,曾一智找到了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单霁翔,和省市领导提出建议,希望能在原址原状保护霁虹桥同时,解决现代交通技术问题的合理化建议。

  不久后,保护方案获得单霁翔批示,霁虹桥也被公布为第七批国保,曾一智却说,王亚平老师功不可没。

  但霁虹桥这一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未能就此逃脱“现代化改造”的命运。去年底,为配合黑龙江省哈尔滨火车站枢纽改造工程,哈尔滨市政府启动实施了霁虹桥改造方案,原址保护方案也获国家文物局批复。

  曾一智曾就此向国家文物局提出了政府信息公开的申请,并于今年1月30日获得复函。其中加长霁虹桥总跨度的内容令她忧虑,“那样的话,霁虹桥能保持文物原状吗?”

  此时她已自知时日无多。

  1月31日,大年初四,曾一智发布博客说,自己已经到了靠吸氧和救心丸才能呼吸的地步。而她曾发誓用生命保护的霁虹桥,只会按照发展经济的要求被“拆解分割”。

  她依然关注着进展。2月10日,转发了哈尔滨市交管局等部门发布的通告,其中称为配合霁虹桥连接桥建设工程的施工,将部分封闭霁虹街交通。

  “啥也不想说了”,曾一智的话罕见地少。

  “希望更多人复制我的行为”

  很多人喜欢给曾一智贴上“文保斗士”的标签。

  自从1998年创办以呼吁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为宗旨的《黑龙江日报·城与人》专刊,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些老房子。

  记者出身的曾一智拿到过中国新闻奖、黑龙江新闻奖和黑龙江报纸奖。这份经历让她比文保专家们多了一份“犀利”,极重留证与法律,举报时直打七寸。

  “北京前门东片从2005年启动拆迁后,陆续拆除或以修缮的名义拆旧建新同样破坏文物原状的案件一再发生……”每走过一处文物,拍照留证已成为曾一智的习惯,以至于北京前门附近的院落,她能找出三四个年份的对比图。

  2011年8月向东城区文委实名举报刘老根会馆一事,成为她最具代表性的一次举报。这里原本的晋翼会馆,是原崇文区文物普查登记项目,属不可移动文物,却在建设中,文物本体遭到破坏。

  破坏文物的证据,正是曾一智2005年12月拍摄的晋翼会馆照片。她发现晋翼会馆第一进院内,原本是过道和两个小院落的位置,被改成“3座楼”了,楼顶是3个尖顶罩棚。便怀疑有人在建造会馆时擅自改变文物原状,进而举报。

  此事引起媒体广泛关注,受访时,曾一智除了描述院落前后变化,说得最多的就是文物法规定。

  涉事方本山传媒集团曾致电希望与她沟通被拒,最终该公司发表公开声明,表示会拆除小江胡同30号院内搭建的临时罩棚。

  曾一智对此并不满意,她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开发表一连串质疑,并回京现场查看,发现了新的问题。

  有人将此事称为曾一智与赵本山“死掐”。她却盼着更多人较真,“希望更多的人来复制我的行为”。

  “你得想辙,跟他们斗啊”

  去年,曾一智接居民爆料,称北京市有座文保院被拆除,远在黑龙江化疗的她心急火燎地与相熟的北京媒体联系,希望尽快介入。

  此前,她已致电东城区文委进行举报,并存有录音。

  “我身体不太好,跟你简单说”,当时向她了解情况的记者白心(化名)回忆,电话那端的人详细报出了院落门牌号和方位,细致到了院落结构和门口匾额上的字,以及那片区域被“默默拆除”的前因后果,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此后调查中,这样的沟通成为常态,即使“文保院”和“文物院落”之间的区别,曾一智都会较真,说教的态度甚至让人逆反。

  最终此事及时得到官方介入,被拆除的院子已被迅速复建。但曾一智就稿件中的细节与白心再次起了争执。

  “我不是要难为你,而是他们太精明”,谈到最后,曾一智放缓了语气说,此前与官方“斗法”时,曾因一字之差,害得记者吃了官司,“得变着法儿跟他们斗,还得保护自己。”她每次跟官方举报后,都会录音留证。

  白心心里的芥蒂瞬间放下,挂电话前,礼貌性问了句,“老师您身体怎么回事?”

  “癌症,刚做完一轮化疗”。

  她愣了下,“您注意休息”。

  “我也想多陪陪我女儿”

  为了老房子们能好好儿的,曾一智想了不少辙。

  做记者时,她写报道、写内参,找有关部门领导提建议,去省人大旁听发言……还曾自费前往多地调查取证,从文保区里发展出了不少“线人”,也得罪了很多开发商。

  被拆迁现场钉子户的“待遇”她都遭遇过,威胁是轻的,还有匿名恐吓信、跟踪、相机被抢,甚至是2007年7月,在某强拆文物建筑的院内被打伤住院。

  然而这些从来是讲述文物故事时的插曲,只占了一句略过的戏份。

  不是没觉得累过,去年2月时,她已断断续续接受了近一年的化疗,常说文保的事情要放一放了,“想多陪陪我女儿”,再编一编家史。

  “魏则西事件”发生后,曾一智曾以癌症患者的角度说,即使到了疾病晚期也要保持理智,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当你不惧怕死亡的时候,起码还可以保持良好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去年年中,一轮化疗结束,她觉得治疗效果不佳,曾透露出保守治疗的意思,想保持些生命的质量,关注点再次回到了文保。

  霁虹桥成为了她最揪心的地方,多次援引国务院、国家文物局文件,要求哈尔滨市政府有关部门立即纠正与这些精神相悖的行为。

  到了6月,曾一智点名哈尔滨市政府发表声明,表态说,“我不能再跟你们客气了,把你们都惯出违法违纪的毛病来了。”

  她觉得在自己还能说出真相的时候,有责任让大家知道真相,之后陆续发出了多年来举报未果的内容。

  那个斗志满满的老太太似乎又回来了。

  在文保路上跑了19年,她还是走了。

  情人节那天,她贴出了3张霁虹桥正在施工的照片,用了“对比强烈”四个字,还有一句话——

  “我只想说,任何时代都需要这种无望的却是美丽的奔走。”

  恰似她留给老房子、老物件们的,最后一句表白。

  新京报记者 黄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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