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8:书评周刊·文化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8:书评周刊·文化

日本妖怪文化

邪魅狂狷的妖怪归来,我们为何要唏嘘?

2017年03月1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百怪图谱》

作者:(日)京极夏彦

版本: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1月
《妖怪大全》

作者:(日)水木茂

译者:王维幸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 2017年1月
日本最为著名的妖怪河童。据日本学者中野美代子考证,《西游记》中的沙僧即是河童。
近年来,与日本妖怪文化相关的图书不断出版,在中国引起不小的妖怪图书热。
近年来,与日本妖怪文化相关的图书不断出版,在中国引起不小的妖怪图书热。
近年来,与日本妖怪文化相关的图书不断出版,在中国引起不小的妖怪图书热。

  去年年底,水木茂《妖怪大全》出版,764种山精水怪引发不少中国读者的阅读热情。近年来,日本妖怪学著作不断引进,比如鸟山石燕的《百鬼夜行》,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小泉八云的《怪谈》,还有今年初刚面世的京极夏彦《百怪图谱》,让中国读者感慨大开眼界。同时,在年轻一代的生活中,影视、动漫、手游、玩偶等妖怪文化产品正展现出新的活力。

  可是,若我们知道日本妖怪七成来自中国,中国年轻人从日本买回的妖怪动漫周边产品,竟然与失落的中国妖怪传统紧密相关,是否会不禁感慨唏嘘?

  渊薮与新生

  虚拟空间,人与妖的相遇刚刚开始

  在日本,所谓的“妖怪学”是一门显学,高校里有妖怪学专业,甚至孵化出了许多妖怪学博士。在日本历史文化中,确有数不清的妖怪,还有枝叶葳蕤的妖怪家族,以及引人入胜的妖怪故事,皆在妖怪学的范畴之内。日本的妖怪数量之巨,在世界上是极为罕见的。

  日本学者井上圆了是妖怪学的首倡者,他四处收罗妖怪传说及民俗资料,在《妖怪学讲义录》中首提“妖怪学”的概念。在井上圆了看来,妖怪有真怪和假怪的分别,又将妖怪细分为若干小类,是为妖怪分类研究之始。柳田国男则从民俗学的角度研究妖怪,认为妖怪是理解民族性格及文化心理的门径,将妖怪研究视为理解日本历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柳田国男还在《远野物语》中描述天狗、河童、山男等日本妖怪,使这些妖怪声名鹊起。

  此外,还有讲述妖怪的怪谈文学,类似于中国的志怪和传奇。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在模仿中国古代志怪故事的基础上又有日本审美视角,生于希腊、长于英法的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也因喜爱日本妖怪文化而加入了日本籍,还娶了日本妻子。这个欧洲人后来更名为小泉八云,他的名作《怪谈》来自妻子讲述的日本妖怪故事,把日本妖怪介绍到了西方。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妖怪学还有久远的图像史传统,这也让日本的妖怪引人入胜。江户时代的画家鸟山石燕惊才艳艳,他归纳外来妖怪与本土妖怪,绘制为《画图百鬼夜行》《今昔画图续百鬼》《今昔百鬼拾遗》《画图百器徒然袋》等系列绘卷,成为日本妖怪学的一大源流。又有葛饰北斋、歌川国芳、月冈芳年、河锅晓斋等妖怪画的巨匠,名手辈出,且能穷尽毕生精力作画。他们笔下的妖怪出没在海上巨浪,山涧的溪流,黄昏时的古寺,以及干涸的河床,甚至心念所指之处,随时即有妖魔出现。不可捉摸的幽隐恐怖之物,都在纸上凝结成形,带来视觉上的震惊体验。由此,日本妖怪获得了不可比拟的图像资源。

  到了工业时代,很多传统文化面临着生存困境。可是,诞生在蒙昧时代的妖怪文化,在当下“科学理性”的工业时代,反而获得了新的生命。这样的奇迹发生在日本。日本妖怪文化在工业时代的新生,向现代人证明着当下仍然需要妖怪,只不过其载体发生了变化,现代人的需求也有着微妙的差异,在虚拟空间里,人与妖的相遇才刚刚开始。

  在日本境港,甚至有一条专为妖怪学家水木茂而设立的“水木之路”。境港是水木茂的故乡,与水木茂笔下妖怪相关的青铜浮雕、商店、博物馆、妖怪广场、妖怪公寓等随处可见。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因妖怪文化而带动起来的旅游业,已成为境港市的重要经济支柱。

  此外,古老的“妖怪画”传统没有失落,而且不断增值。水木茂将妖怪画由版画、浮世绘等古老形式过渡到了现代漫画,接通了妖怪学的古今脉络。京极夏彦的新作《百怪图谱》则是一个作家向古老传统的致敬,其作品带有浓烈的现代色彩,从中可见妖怪画在今日的新趋势。

  新的妖怪也被塑造出来。比如在日本三重县的山腰上,有一座废弃的温泉别墅,据说那里经常闹鬼。荒废的温泉别墅多的是,有说是妖怪作祟的,有说是泡沫经济造成的,在日本人看来,“泡沫”是造成泡沫经济的元凶,那么,泡沫也是个“妖怪”——它的出现,会使经济一蹶不振。新式的妖怪,寄予了颇多讽喻,却又与妖怪文化一脉相承。

  在年轻一代的生活中,影视、动漫、手游、图书、玩偶等文化产品,在日益平面的当下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与妖怪有关的各种文化载体焕发出新的活力,有的恐怖,有的可爱,既满足现代人的猎奇心理,又能带来精神上的抚慰。从文化产业的角度来看,妖怪文化中又不断催生出新的IP,故事模型从古代妖怪中寻得灵感,电子屏幕上的妖怪腾跃,炫示爪牙、毛羽、鳞鬣以及万般变幻,唤醒了潜伏在体内的古老记忆,价值不菲的妖怪经济随之而来。

  输出与回流

  被中国驱逐,在日本繁衍生息

  然而,当中国读者被卷入一轮日本妖怪文化热时,我们或许很难想到:在日本妖怪中,竟然有七成来自中国,是名副其实的“舶来品”。

  自唐以来,中国古籍《三才图会》《山海经》《淮南子》《酉阳杂俎》等流传到日本,其中多有精怪图形,促成了日本妖怪的集束式爆发。《山海经》中的神明和怪兽,也使日本画家受到启发,在变形和怪诞的不明物种之中,似乎包藏着更具有永恒意义的魔力。舶来的妖怪,在日本落地生根。

  日本最为著名的妖怪当属河童,据说是中国古代黄河水神河伯的变体。古时河神的信仰外传,随着世殊时异,信仰逐步衰落,河神则降格为河妖,河童即是水中的食人怪。据日本学者中野美代子考证,《西游记》中的沙僧即是河童。人面蛇身的濡女,则明显脱胎于中国神话中的女娲形象,但是,濡女变成了海滨作祟的妖怪,只要看她一眼,即会死去。日本的付丧神,即是日常器具成精,被主人弃置之后,便带有了怨念,出来作怪——这是受了道家“物老则怪”思想的影响,琵琶、扫帚、夜壶,均可成为精怪,它们将在午夜时分来到街上,招摇过市,这种妖怪大爆发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

  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国开始引入在日本落地生根的妖怪文化。比如蔡元培先生所译的井上圆了《妖怪学讲义录》由商务印书馆印行,这是较早引进的日本妖怪学著作,可惜,后来一度中断。直到近年来,日本妖怪学的著作不断引进,包括鸟山石燕《百鬼夜行》,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小泉八云的《怪谈》,还有京极夏彦的《百鬼夜行系列》,受到了中国读者的喜爱。

  面对日本妖怪文化在现代社会的新生,以及近年来在中国引发的妖怪学著作出版热潮,再回想一下那些仍活在国人童年共同记忆中的中国妖怪,我们难免发问:中国的妖怪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相比日本,中国的妖怪有着更为久远的传统,却过早夭折。最早的妖怪谱系出现在渺远的传说中——距今四千多年前的黄帝曾经东巡至海边,海中冒出一头神兽,能够口吐人言,这头怪兽名叫白泽。白泽的长相是聚讼纷纭的疑案,有人说像麒麟,也有人说像狮子,或者像山羊,还有的观点认为白泽即独角兽。可以确定的是,白泽是最为渊博的神兽,黄帝向它请教天下鬼神妖怪,白泽一一道来,共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并有破解之法,黄帝命人记录下来,编订为《白泽图》。可惜此书多数已散佚,只有为数不多的敦煌钞本残卷保存至今,难窥全貌。

  相对而言,上古奇书《山海经》则充溢着丰盈的国妖原型,比如九尾狐、天狗、夔、犰狳、猰貐、穷奇等妖怪。《山海经》中的神兽无疑是一种拼贴术的奇观,器官的拼贴,物种之间的嫁接,都使妖怪显得怪诞不经。

  在中国的传统中,子不语怪力乱神,谈妖异之事,即有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之嫌疑,驱魅的过程中,妖怪遭到放逐。拙著《海怪简史》在出版时,就曾辗转二十余家出版社,许多出版决策者认为这是宣扬“封建迷信”,不由得感慨观念的落后。出版之后,又有众多读者询问,书里面的海怪是真是假,令人啼笑皆非,学校教育造成“正确答案”的心理焦虑,致使多数人难以在宽泛的趣味之下理解妖怪。

  此外,中国古代典籍晦涩难读,妖怪不成体系,分散在古籍的角落,这对当下的读者来说,也是一大障碍。比如日本妖怪中的姑获鸟,是出自郭璞的《玄中记》:“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其出处极为冷僻,此类材料的整理和普及工作,是极为漫长的劳作。

  在吾国被驱逐的妖怪,却在日本繁衍生息,开枝散叶,穿上了日本衣冠,年轻人知道妖怪,也都是借助于日本的漫画,抑或是《阴阳师》之类的手机游戏,怎能不令人感慨唏嘘? 

  □盛文强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