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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木圣经》 既是寓言,也是史诗

2017年04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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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木圣经》
作者:(美)芭芭拉·金索沃
译者:张竝
版本:新经典·南海出版公司
2017年3月
芭芭拉·金索沃(Barbara Kingsolver,1955-),美国当代著名作家。美国人文领域最高荣誉“国家人文勋章”获得者。作品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入选美国高中和大学文学课程。曾获英国橘子文学奖、南非国家图书奖、爱德华·艾比生态小说奖、戴顿文学和平奖等。代表作有《毒木圣经》《豆树青青》《纵情夏日》《罅隙》等。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芭芭拉·金索沃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这位已经出版了七部长篇小说的作者,在美国却堪称“畅销级严肃小说家”。她有五部小说在全美销量均过100万,其中四部被评为《纽约时报》畅销书。《毒木圣经》出版于1998年,是她的第四部长篇。

  纵观人类历史,传教士和殖民地似乎总是相应而生。

  13世纪末14世纪初,班图人在刚果河下游建立了刚果王国。15世纪起,葡、英、法殖民者相继侵入,对刚果王国进行瓜分和掠夺。1960年,刚果独立,然而部族主义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派别斗争激烈,政局动荡不安。刚果由于突如其来的动乱吸引了美苏两国的极大关注,此外英国、法国和比利时在危机中也都不同程度地卷入其中。因为美国的背后黑手,刚果民选总统卢蒙巴付出了生命代价。美国扶持傀儡总统上台,从而开启了蒙博托的独裁时代。

  家与国的命运纠葛

  当“珍贵之物”变成“毒木”

  本书的发生年代就是在刚果危机爆发前后,一个家庭的命运就此与刚果的命运紧密缠绕在一起。启动这个命运之轮的是拿单·普莱斯传教士。1959年,他携全家从美国佐治亚州的伯利恒辗转飞到了刚果的基兰加。基兰加是个小村落,之前曾有一段时间是常规的传教驻地,有四个美国家庭,还有位医生每周来访一次。但当他们一家来的时候,基兰加已一塌糊涂,医生不见了,几个美国家庭逃离了那里,上一任传教士的任期也结束了,普莱斯一家只能在这个言语不通的“化外之地”独自面对未知的一切。

  全书由普莱斯一家五位女性——母亲奥利安娜、大女儿蕾切尔、二女儿利娅、三女儿艾达和小女儿露丝·梅轮流讲述而成。利娅和艾达是一对双胞胎。她们的命运因家里唯一的男人天翻地覆。这是怎样的男人呢?五位女性轮流描述了拿单·普莱斯,几乎没有正面评价,只有“刚愎自用、藐视失败”的恶劣印象。奥利安娜十七岁碰到他时,他还是个帅气年轻的红头发牧师,魅力十足,雄心勃勃。奥利安娜很快就嫁给了他。如果没有二战,他们也许会在美国度过平静的一生。但战争一来,拿单应征入伍,他所在的连队全都死在巴丹死亡行军途中,唯独他活了下来。

  战争的残酷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拿单因为上帝对自己的看顾更加坚定了对主的侍奉,他“特别相信一件事:主会留意这世间的公义,并加以奖赏”,根本不接受其他可能性。他对信仰的忠诚可谓坚不可摧,但从寻常人的角度看,就是“刚愎自用”。恰因此,悲惨命运笼罩着普莱斯家里的每个人,他的传教事业也惨淡收场,众叛亲离,结局惨烈。到死,他都活在偏执狂热的传教事业中,从没反思过为什么会失败。

  利玛窦刚来中国传教时,跟拿单一样几乎毫无进展,但他通过学习中国文化、结交当地官员、引进西方的“新鲜玩意”来“曲线传教”。这很务实:必须了解当地,才能有的放矢地达成目的。拿单却根本不愿意了解基兰加,一厢情愿传教:“塔塔·耶稣是班加拉!”牧师大人每个礼拜天讲道结束时都会这么吼上一句。由于对译者不信任,拿单直接用刚果语讲道。“班加拉”原指珍贵之物,但这么发音意思就变成了“毒木”。他用清晰的嗓音说出错误的词语,却浑然不知。刚果语那精微的语义差别,没人向牧师大人解释过,当然他也听不进。全然不了解当地人的语言、思维和习俗,正如不了解自己的家人,他沉浸在自己宏伟的意志中,最终走向毁灭。

  异族家庭的困境

  “我的灵魂向往群山,但我没有翅膀”

  如果说拿单与刚果的关系是油不溶于水,那么普莱斯家五位女性与刚果的关系则如利娅所说:“我们最后全都将自己的灵与肉以各种方式留在了非洲。我们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心埋进了六英尺深的非洲尘土里,我们都是这儿的共谋者。”

  困于婚姻的绝望母亲奥利安娜,世俗浮华的金发美人蕾切尔,追随父亲渴望得到认可的假小子利娅,沉默多思的天才少女艾达,古怪精灵的五岁小女儿露丝·梅轮流讲述她们的故事。随故事推进,她们的心态逐渐变化,命运的轨迹也随之显现。

  拿单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家里一切杂务都由奥利安娜一人承担,她被迫来到刚果,面对未知,每天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费尽心思,为孩子们的安全和健康耗费心神,六年来没睡过一次好觉,结果却沉沦于绝望:“每天最艰难的事情就是再次决定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他们却全然不知。没钱,没影响力,没朋友可以倾诉,没办法否决那统治我们生命的强权……生活给予我什么,我便接受什么。尽管我的灵魂向往群山,但我发现,我没有翅膀。”

  全书分七部,奥利安娜只在前六部直接讲述自己,她退场后在每个女儿的讲述中再度出现,她们从侧面描绘出一个从茫然焦虑到哀泣崩溃再到毅然决然离开丈夫出走的母亲形象。最小的女儿露丝·梅被毒蛇咬死,是压垮奥利安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没有号啕大哭,而是给死去的孩子洗澡,缝制裹尸布,把家里每样东西搬到屋外分发给村民,带着四个女儿在瓢泼大雨中离开基兰加和那个导致这一切不幸的男人。

  四个女儿中,蕾切尔虽一直生活在非洲,但不愿了解真正的非洲,她需要的是舒适的生活。艾达是本书中最为冷眼旁观的人物,她敏感孤僻,在恐怖的蚂蚁之夜被母亲抛弃,她讲述的篇章充满黑暗的诗意。利娅是全书刻画得最为饱满生动的人物,与刚果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如果说存在“刚果化”的话,拿单是一个极端(他决不融入,妄求拯救愚昧的刚果人),黑人阿纳托尔是另外一个极端(为刚果的独立殚精竭虑),利娅便是从对父亲马首是瞻的小跟班,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变成了阿纳托尔的妻子(除皮肤是白的,生活行为与本地人无异)。这是一个逐渐觉醒的过程。正是通过她,作者将个人命运与刚果的命运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人类生存境遇的隐喻

  “我们全都是那场杀伐的共谋”

  拿单将寓意“珍贵”的“班加拉”错念成“毒木”,是一个隐喻,全书就是对这个隐喻的阐释。刚果虽备受摧残和奴役,却依旧保有自己的根。利娅越了解刚果,就越为自己的祖国美国干涉刚果的内政感到羞耻。

  全书分七部,前六部《创世纪》《启示录》《士师记》《神与蛇》《出埃及记》《三童之歌》都在呼应《圣经》。全书不妨看成是一部寓言:在故事层面,每一部的内容都紧扣题目之义,而在隐喻的层面又呼应《圣经》,两者之间有着既相似又反讽的复杂关系。其结构的精巧之处也在此。

  最后一部《树之眼》,非洲的“蒙图”(刚果语指男人或人,也指活人、死人、尚未出生的胎儿以及神灵)出场,“万事皆有原因。如果母亲和她的孩子这天没有走这条小路,那被拧断的树枝便会长得更粗壮,肥硕的蜘蛛也会活下来。每个生命的轨迹都变了,就因为你走了这条路,触动了历史。”这是作者想表达的:这不仅是一家人在刚果的故事,更是对人生存境遇的思索。“是的,你们全都是那场杀伐的共谋;是的,我们会永不复返。”

  放眼看金索沃的其他作品,会发现她始终关注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她还积极参加社会运动,关注劳动阶层、土著美国人及其文化、女权主义等。《毒木圣经》正体现了这一点。如她所写:“《毒木圣经》是一本非常宽广的书。既有关政治又有关家庭,既是寓言也是史诗。它绝对会让你至少大声笑一次、私下里哭几回、不知不觉坐到炉火熄灭。”

  (邓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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