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1部摄影机，300万预算，何止八十一难

　　李成儒 “杨洁曾经讲过：《西游记》有师徒四人在前边，还有师徒四人在后边。有我、王崇秋（摄影师），许镜清（作曲），还有制片李成儒。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蒋大为 “杨洁导演当时听了《敢问路在何方》以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拍这个电视剧经历了太多酸甜苦辣，心路历程都全部呈现在歌里。”

　　如果，有人能够把杨洁拍摄《西游记》的历程拍成一部电影，那将是一部无比壮丽、感人肺腑的史诗。

　　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导演，率领着上百人的剧组，只有一台摄影机，走遍了大半中国千万里路，历经无数生死考验，不止九九八十一难，拍摄出了新中国第一部魔幻神话长篇连续剧。

　　缺乏资金，每人每天的伙食费只有几毛钱；没有经验，剧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拍摄同类题材；没有技术，单机拍摄了几万个画面；不懂特效，所有的数字动画场景都是首次在电视中尝试“土洋结合”，所有的妖魔神怪造型都是乳胶手工打造，云雾是扒飞机冒死拍摄的，烧干冰的烟雾险些让演员窒息丧命，变幻莫测的光线是一次次实景等待，灵霄宝殿和东海龙宫是用廉价的三合板搭建……

　　当《西游记》真正与观众见面，创造了近90%的收视神话，重播数千次，成为十几亿人心中最美的童年回忆，塑造了几代人关于古典、关于美的认知，它是很多70、80、甚至90后中国人关于冒险、浪漫、勇气，甚至性的启蒙。

　　新京报独家专访了担任过《西游记》剧务场记制片等工作的李成儒、猪八戒饰演者马德华、副导演荀皓，作曲许镜清、主题曲演唱者蒋大为等人，并节选杨洁导演本人的自传，讲述《西游记》拍摄幕后的酸甜苦辣，以及杨洁这位开辟时代的女导演所经历的如梦似幻的“西游人生”。

　　资金

　　拍到半截没钱了

　　《西游记》第11集播出时，剧组首次放了一个春节假。杨洁假期回来，台里召集主创人员开会，却等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停拍！”当时的副台长对大家说：“没有钱了！你们用完了300万,台里不给钱了！”杨洁惊呆了，忍不住争辩：“台里什么时候说过只给300万的？我们一文钱也没有浪费！为什么就只拍半截？”但无论如何，决定不能改变，无奈之下，剧组只能自己找钱继续拍。最终，铁道部十一工程局以很优厚的条件借给剧组300万元。但是遗憾的是，这也没能支撑到《西游记》全部拍完。因为物价涨了，东西贵了，景点也开始收钱了。只有大家的片酬没有涨，仍然是每集最高90元，最低30元。最后，杨洁只能忍痛甩下五集，原定的30集变成了25集。

　　动作戏

　　六小龄童从六米高摔下来

　　1985年7月份，剧组在北京的戒台寺拍摄太白金星请孙悟空上天去的一段戏：孙悟空一听说给他封官，高兴得“噌”一下飞上天。这个“噌”就需要快，快得太白金星都追不上。

　　剧组在戒台寺外半山腰的树林里拉了一个“威亚”，来拍孙悟空蹿上天的镜头。第一次拍，因为树林里障碍太多，拉绳的人们跑得太慢，没有孙悟空腾空的愉悦感。于是增加了拉绳的人，调整了奔跑的方向。但此时杨洁没注意，拉绳的人群竟然朝下坡跑。一声“开始”，孙悟空纵身就上了天，但马上就掉下了地！因为绳子断了，六小龄童从大概六米的高度摔了下来，地上腾起一层灰。

　　大家都傻眼了，几秒钟没有人敢说话。杨洁也吓呆了，叫他的名字没有回应。这时，六小龄童“哼”了一声，恢复知觉了。动作指导林志谦一个箭步上前，把他背在背上就往山下跑，用剧组的汽车给送到了医院。

　　主创谈

　　累中有苦,苦中作乐

　　杨洁曾讲过这么一句话：“《西游记》有师徒四人在前边，还有师徒四人取经路上在后边。有我，王崇秋（摄影师），许镜清（作曲），还有一个就是制片李成儒。”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1980年底，《西游记》六人筹备小组成形。导演杨洁、摄影师王崇秋、灯光师孙永福、美术师彭曼丽、场记李成儒。）最开心的是前三个月，我们6个人一块儿采景的日子，朝夕相处，一天要走好几个地方，翻山越岭。那是在1980年底1981年初，到处都一片荒凉。我记得到了九华山，那是一片废墟，一片破庙。还有湖南张家界的林场，路都塌了，只能从后山爬，机器设备难爬上来，剩下的人员设备雇了100个挑夫上山。补漏、救急都是我，我也开心。累中有苦，苦中作乐。我曾经三次被迫离开过《西游记》剧组，但是三次都是杨洁导演力排众议又把我邀回来。

　　（口述：李成儒，担任剧务场记制片等工作）

　　导演都气哭了

　　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整个摄制组只有一台机器。有一次在湖南用了十几天时间拍戏，好不容易拍完大家欣喜若狂，即将进行下一集的时候，杨洁欢呼雀跃地准备去看录影带，结果录影带发霉了，拍摄的什么都没有，“那时杨洁导演也似乎像是晴天霹雳一样，都气哭了，大家也就连劝带说的，只有拧成一股绳重新去拍一遍。她有些时候挺感性的，也有脆弱的一面。

　　（口述：马德华，饰演猪八戒等角色）

　　大家都是凭着一股精神

　　当时主演六小龄童的开始报酬是每集80元，后面涨到每集100元，总共拍完也才2500块钱，杨洁导演的报酬也不高，大家都是凭着一股精神投入到拍摄中。杨洁作为女导演非常不容易，她每天都会盯在现场，从开机到拍完，从不会提前走。选景跑了很多地方，很多山里车是进不去的。我们就一步步走，觉得这个景不错，但刚要拍就看到远处有个电线杆，那就不行，得重新找。

　　（口述：荀皓，副导演）

　　特效

　　抠像鼻祖：人都是扁的

　　水帘洞的戏是在贵州黄果树大瀑布拍的。群猴要在孙悟空的带领下飞身蹿过瀑布。这当然只有依靠“抠像”来解决。猴子数量多，蓝幕不够大，只能一个两个的在蓝幕前录，然后把它们“抠”在画面上。每次“抠”一个，一共“抠”了八次，总算完成这一个群猴进洞的画面。这一个镜头就花费了几天。

　　杨洁第一次用蓝幕抠图，是《除妖乌鸡国》里孙悟空变的小猴子跳上经堂的桌子与王子对话的那个镜头。过程很顺利，杨洁大喜过望。没想到以后的情况就不对了，许多飞升的动作显得很假，演员的姿势无论怎么变化都不像。台里特地从美国进口的ADO特技机，却无法把人拍得立体，一让它转动，人就成了扁片。《三打白骨精》里的父女几个人在白骨精洞里，被白骨精一口气吹到柱子上捆起来，几个人都是扁的。《计收猪八戒》里，高小姐飞入窗户，人也是扁的……

　　杨洁以为是自己这边没有掌握好窍门，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试。结果还不行。后来她才知道，其中一个软件因为要多给五万美元，订购机器的人不舍得花这笔钱，就没有买。因此机器本身不具备使人立体的条件！

　　逗趣

　　红孩儿的裤子“讨论”

　　1985年7月31日，剧组出发到吉林长白山，预备用23天时间在长白山和长春完成《大战红孩儿》的拍摄。第一站是长白山，《红孩儿》的外景全部在这里拍摄。

　　“红孩儿”大名叫赵鑫培，但在剧组里大家都叫他“红孩儿”。虽然人小，可是特别懂事。为了方便照顾，大家把他搁到男宿舍里，当成了个小玩意儿。

　　开拍前那天，把他的头发剪成桃形时，他倒无所谓；但是当知道拍戏时不穿裤子，只穿一个小兜兜，他就着急了:“不行！不穿裤子不好意思！”大人们都笑了。只好和“小大人”开始“严肃”的对话——“不能穿！你演红孩儿就不能穿！”“为什么？”“因为红孩儿就不穿衣服！”“他为什么不穿？”“因为他那时候没有衣服穿！”赵鑫培想了想：“不穿就不穿,但是跟前不能有女的！”“导演就是女的！她怎么能够不在呢？”“小大人”又想了一下，让了步：“那行！就她一个人可以,别人不行！”

　　作曲

　　古典名著不能用电子乐

　　作曲许镜清透露，当时他的音乐被不少人认为是庸俗的音乐，是杨洁的坚持和力保，才让这些优秀作品真正留存至今，成为经典。可以说，没有杨洁，也就没有了《云宫迅音》，没有了《女儿情》。“最开始很多人反对在《西游记》中用我的音乐。当时央视为了我的音乐去留问题专门开了一个会，是中央台里比较高级别的一个会。会上有领导说，西游记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音乐应该用中国民族的东西，不要用电声、通俗歌曲，希望把这些曲子换掉。”

　　后来，许镜清到了《西游记》剧组所在的九华山，把要换歌曲的事情告诉了导演杨洁。“杨洁很生气，她当场拿了纸和笔，口述了一封信，我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艺术上不让我负责的话，那我拍完以后，所有的后期就不管了；如果艺术上让我负责的话，那就不要管音乐的事情。所以后来领导一看，换歌曲的事情就到此结束，没有再问了。”

　　主题歌

　　《敢问路在何方》救回了《西游记》

　　《西游记》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并不是蒋大为首唱，离开播时还有一周的时间，他正在为7集电视剧《林海雪原》录歌，借的正是《西游记》的录音时间，当时《西游记》也正在找录歌的人，音乐编辑为找谁犯愁，看到蒋大为就索性让他试一试，这一试得到了许镜清的中肯，当天晚上就把试唱的版本混缩后送给杨洁，“杨洁导演当时听了以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因为她拍这个电视剧经历了太多酸甜苦辣，心路历程都全部呈现在歌里，《敢问路在何方》、《取经归来》也是杨洁导演最偏爱的两首歌，我听别人说，杨洁导演曾说过，续集什么音乐和歌都可以换，唯独蒋大为的那两首不能换。”于是，蒋大为的试音版在《西游记》中一直播放到25集，之后才正式重录了正式版，“前25集的版本唱的不是很细致，后来的更加贴切一些，很多人听了都说四大名著的歌曲应该突出中国的民族气，杨洁导演也说，这首歌终于找到自己的主人了，当时的《西游记》因音乐不理想已经停播了，正是这首《敢问路在何方》救回了《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