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3:对话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A13:对话

12年,26万字 一位计生干部的“失独”调查

2017年04月27日 星期四 新京报
分享:
2016年10月5日,韩生学(左)在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采访。受访者供图

  近日,一部26万字的报告文学作品——《中国失独家庭调查》面世,引发关注。

  作者韩生学,现为湖南怀化市卫计委副调研员,在计生部门工作了25年。从2005年起,他便开始关注失独家庭这一特殊集体,并进行调查、采访、写作。

  以一个计生干部的身份去写失独家庭的故事,这有些超出常人的想象。韩生学说,我也只有一个女儿。如果遇到意外,也许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在这本书中,一些独生子女或因病患、天灾、自杀或者过劳等原因离世。每一个故事都浸染着泪水与难以纾解的悲恸。

  子女夭折,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韩生学的书中记下的不仅有失独家庭的疼痛和悲伤,还有他们的自救:一个妈妈走进儿童康复训练中心做义工,一位爸爸为失独家庭建立了新的家园,还有人远赴非洲推广青蒿素抗疟疾。

  缘起

  失独家庭100万,“数据让我大吃一惊”

  新京报:什么时候关注到失独人群并想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韩生学:我的第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女孩,你别哭——中国出生性别比及女孩问题调查》写的就是男女出生性别比问题。在采访写作时,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失独家庭”。

  一次,一位失独母亲找到我,说她的独生儿子死了,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除了同情以外,只是不断地安慰她,并答应帮忙给她想办法再生一个。

  后来突然有一天,我的一位在乡镇担任计生办主任的同学跑到我办公室,一进门就失声痛哭。我问怎么了,他停了半晌才说:“我的独生女死了。”我当时愣住了。他坚定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了一个。面对他的不幸,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陪他一起流泪。

  我意识到,失独确实是一个应该引起高度重视的问题。我想将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为国家做出贡献的群体的苦和痛。

  新京报:就你的了解,我国有多少失独家庭?

  韩生学:根据卫生部《2010中国卫生统计年鉴》和《中国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13)》显示,我国失独家庭有一百万,且以每年7.6万的数量增长。这一数据让我大吃一惊,也促使我下决心,把失独者的故事讲出来。

  调查

  利用一切节假日和休息时间去采访

  新京报:你采访过多少个失独家庭?怎么寻找到他们?

  韩生学:确定要写这部作品后,我便马上着手采访写作。2005年起,先从身边的群众开始采访。采访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我们怀化的失独老人,名叫聂和平,从她这里,一个顺着一个往下走,先是由失独老人相互介绍、牵线,后来,我进了他们多个QQ群,就在群里与他们联系。一个一个找到了他们,对他们进行采访。最后,我的采访在他们群里慢慢传开,有的主动找到我,向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大量的采访需要时间。除了利用一切节假日和休息时间去采访外,我有时还专门请假外出采访,利用了每一次外出开会、学习、考察、出差等机会。往往是白天公干,晚上采访。就这样,逐渐由我所生活的怀化市深入到全省乃至全国。有些亲自拜访,有些则通过电话和网络联系,先后采访了100多人,间接采访的更多。

  新京报:你觉得他们的状态是怎样的?有哪些诉求?

  韩生学:当我面对他们时,他们的状态都很不好。失去唯一的孩子,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在中国“多子多福”“传宗接代”等传统文化的背景里,失去唯一的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因此,有垮掉的、有疯了的、有病倒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真正在痛里、病里、泪水里过日子的一群人。

  他们的诉求主要集中体现在:精神慰藉、资金扶助、生活照料、生病送医、卧床护理、养老送终等方面。目前,都还处在生活可以自理阶段,马上进入养老护理期,而缺的就是一个承担责任的人,他们说病不起、死不起、等不起。

  新京报:以计生干部的身份写作失独家庭故事,视角有什么不同?

  韩生学:我更多的是考虑他们对落实国家政策的贡献。因此在同情的同时,带着一分敬意。我觉得自己不能简单地去呈现他们的苦和痛,还积极为他们想办法,尽可能地为他们鼓与呼,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压力

  朋友劝我放弃,“弄不好会搞出麻烦来”

  新京报:在采访中,失独群体对你计生干部的身份会抵触么?

  韩生学:是的,开初我也很担心由于我计生干部的身份,他们一定会抵触。所以,我在最开初的采访时,还是有意隐瞒了我计生干部的身份。为了使采访更顺利,见面之前,我都跟采访者深入地沟通,他们同意之后才见面。一般我都选择以作家的身份去采访,我是湖南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家协会会员证,这样他们就没有抵触。

  但后来,很多人也都知道我是计划生育工作者,我就没再隐瞒。不过,后来的采访,我不再把自己置身于一个计生干部、一个作家或者采访者。我把自己放到和他们一样的位置上,我告诉他们我也只有一个女儿,如果遇到意外也许你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样他们就理解了,知道我们并不是去看热闹的。

  新京报:对你的调查和写作,单位的领导会打招呼让你放弃么?

  韩生学:其实单位领导和同事都很支持我做这件事。每当我请假,他们总是积极支持。在他们心里,我做这件事也是分内的事,因为失独者就是我们关怀的对象。倒是有关心我的朋友劝我放弃,说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弄不好还会搞出麻烦来。我对他们的关心很感激。

  新京报:有网友说,身为计生干部去关注失独家庭,这是一种讽刺。你怎么看?

  韩生学:网上确实有这一说法。开初看到,我以笑面对。后来说的人多了,我就直接给他们回复,说不是笑话,是真正的现实,并用我真诚的行动去证明,我确实不是在闹笑话,而是实实在在在帮他们。

  我也理解,在他们看来一个计生工作者,一个过去动员他们只生一个孩子的人,如今又来关注失独,一般看来不可思议。但我不再这样认为,恰恰因为我是一个计生工作者,才更有责任和义务来关注和关怀他们。这并不矛盾,反而是理应如此。

  期待

  让政府从更高层面关怀这一群体

  新京报:“失独家庭”面对的一个难题就是老无所养,你怎么看?

  韩生学:老无所养确实是失独家庭的主要难题,因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数千年子嗣传承文化和家庭养老传统的国家里,养育小孩的最大期望,就是老有所依。

  如今,孩子去了,依靠失去,特别是他们日渐进入暮年,养老的期望更迫切,而我国政府和社会的养老体系又还很不健全。整个中国以跑步的速度进入老龄化,养老压力巨大,这就更给这些失独的特殊老人的养老增加难度。一些过去的制度规定,政府开办的养老院,其入住条件中有一条,必须有子女担保。作为失去孩子的他们,上哪找子女担保去?这就更使得他们对自己的养老恐慌。

  新京报:这几年中央出台很多政策帮扶失独家庭,地方上执行情况怎么样?

  韩生学:应该说,大部分还是执行得较好的,并出现了很多关怀、关爱失独老人的地方好政策,好方法,值得肯定。但也有一些地方,执行得很不到位,不但地方关爱没有制度,甚至连中央的文件都不落实,特别是基层一些工作人员,方法简单,态度不好,使失独老人的心灵造成二次伤害。

  新京报:你认为政府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韩生学:政府现在最应该对失独家庭做的是:在他们失去孩子之初就应该介入进行心理慰藉,接着开展困难扶助、养老照料、送医护理、临终关怀等工作,这些都可以通过政府购买的形式,让专业人士来做。要加大养老阵地建设,让失独老人优先入住,扶助标准要全国一盘棋。

  新京报:你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达到怎样的效果?

  韩生学:我想通过这本书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一群体,让社会接纳这一群体,让政府从更高更多的层面关怀这一群体,也让他们自己尽快走出阴霾,重塑人生。最后达到多管齐下、多力齐发、失独不失爱的目的。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李丹丹

  我觉得自己不能简单地去呈现他们的苦和痛,还积极为他们想办法,尽可能地为他们鼓与呼,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韩生学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