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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曾拍遍文艺圈名人,如今把镜头对准普通人,在北京先后举办三场展览,接受专访谈过去与现在

拍出三毛、窦唯最好的照片,肖全更想拍平凡人

2017年05月05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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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春天在长城拍摄的杨丽萍。
摇滚音乐人窦唯,1993年9月摄于北京。
电影导演陈凯歌,1993年3月摄于北京。
作家三毛,1990年9月摄于成都。
肖全有意将东航机长和流浪汉的照片并列展示。
肖全有意将东航机长和流浪汉的照片并列展示。
肖全一句话就让不安的吴海妹在镜头前取下了木假肢。
虽然肖全当年没去上北京电影学院,但是他后来去拍了毕业季,图为摄影系的杨铭杰。
2014年10月,在昆明拍摄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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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称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他拍出了三毛、张艺谋、姜文、杨丽萍、巩俐、王朔最好的照片。

  一直隐藏在照片背后的这个男人,在这个四月,几乎是“高调”亮相北京,官舍会空间、今日美术馆、民生现代美术馆的三场展览先后展开。

  他就是肖全。

  他的过去与现在、精神与灵性追求全都在这三个展览中展露无遗。

  肖全用他今天与过去的肖像作品回答了一直以来都有的声音:他凭什么拍下这么多名人最好的照片?

  “不是技术,不是机遇,而是真诚,”这是肖全对此的回答。

  相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将中国的文艺精英尽收其中,今天的肖全更感兴趣的是给这个时代最平凡的人留影,“我的照片也能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

  1 当初就是想用镜头见证历史

  肖全这辈子唯一在做的一件事就是摄影。“很感谢找到了摄影这个通道,让我与众多的陌生人相遇。”

  尽管大家更熟知的是肖全的成名经典系列“我们这一代”,但其实进入新世纪以来,肖全说自己的系统早就被“换掉了”,他将镜头更多地对准了普通人。只不过普通人的肖像折射的还是肖全关注的“大历史”。

  肖全说,30年前自己萌发要为一代人存像的确切念头,是在看了庞德的照片之后。那是1988年钟鸣在刊物《象罔》上介绍的庞德以及他支持的一系列文化人物。图片上老年的庞德拄着手杖,立在一座小石桥上,目光坚毅沧桑。图片下面的文字是:“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这张照片和这段话,“让我突然觉得中国的文学艺术家也应该有这样的照片。那是知识分子深度的孤独,它有它的精神信仰。而中国的文艺界也应该有这层东西,当时就升起为一代人存照,用镜头见证那些大历史的朴素念头。”

  肖全说他做到了。

  1986年冬天,北岛、舒婷、顾城他们到成都参加“中国星星诗歌节”,肖全用镜头记录了中国当代诗歌进入的鼎盛时期。

  1990年春天,崔健在成都,为北京亚运会集资演唱会,肖全也用自己独到的视角记录了下来,“崔健喊出了那代人想说而没说出的东西,他的音乐是一种真正的思想的传播。人们被摇滚的节奏、旋律和真诚所感动。”

  1992年吕澎在广州策划举办的“首届广州艺术双年展”,使中国当代艺术最早脱离体制,直面金钱和市场,“吕澎做了当时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展览,使得当代艺术再不是美术馆、美协体系下的展览,”多年后肖全再次讲述他所拍摄的名人背后的大历史。

  2 日常的镜头下有惊人的力量

  很快,“我们这一代”让肖全功成名就,但在肖全自己看来这早已是过去式,他的系统早在新世纪之初就被“换掉、升级了”,“现在这些展览(注:《今日·肖全肖像》)展出的作品,是今天的我真正在做的事。我的现在以及未来,都会向更高的维度去探索。”

  肖全很自信地说,他镜头下的普通人同样也折射出一种大历史。在今日美术馆的这个展览上,许多看似日常的镜头却有着惊人的力量。虽说只有单幅照片,一个镜头,但肖全让我们看到今天的普通人,有着不安和焦虑,也有着莫名其妙的孤独感。

  展览以《2032我们期待的未来》开篇。这是2012年肖全和周迅、《转山》的导演杜家毅一起为联合国做的一个公益项目。杜家毅拍了一个短片,肖全则拍了一本画册,被联合国170多个成员国传送。肖全将镜头对准了众多他不熟悉的陌生人,有设计师、音乐演奏家等。

  此后,在昆明、金川、洪都,肖全持续进行着他的“时代肖像”项目,“时代肖像是继2012年联合国那次拍摄后的一次重要的连接。”

  这些时代肖像中有流浪汉,也有东航机长,在展览中肖全有意将其并列,背后指向的则是对每个个体完满且平等的认知和尊重。还有张照片的主角其实是一对夫妻,职业都是医生,敏锐的肖全让他们进行了角色扮演,抓住的则是我们敏感的医患关系,“其实医生与病人本来就该这么友好。”这代人最细腻的情感也是肖全关注的,他看到了孤独的中年女子,将其所有的爱都给了宠物。

  肖全说,他觉得这些照片是最有力量的,“这些看似日常的东西却是最吓人的。我不会去拍这种观念,那种观念,对于那些观念摄影家,我不去评论他们。但这些展出的照片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他说要为这个时代最平凡的人,最有趣的人,留下最有尊严最动人的照片,“我希望我的照片也能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

  3 从周围的朋友开始拍起

  肖全中学毕业没有选择读大学,而是去当了航空兵。他当时其实想考北京电影学院,“我的高中同学给我看北影招生简章,那会我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感。”

  但肖全还是没有勇气向妈妈张口要钱坐火车去考试,却到了北京某海军航空兵部队服兵役。期间他将每月不足10元的津贴,用来购买摄影资料。从那时起开始知道法国有个叫布勒松的摄影家,用徕卡相机拍摄他熟悉的巴黎;一个叫卡什的加拿大人拍摄了二战时期自信坚定的丘吉尔。

  肖全的第一部照相机是当兵期间爸爸给的180元买的,“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肖全,你有了制造影像的权利’”。

  1984年,肖全复员回到成都,进入四川广播电视大学工作,此后他朋友圈画风很是文艺,尽是何多苓、翟永明、柏桦、钟鸣……肖全开始用自己的方式给周围的这帮朋友拍照片。

  1985年拍的何多苓,几乎可以说是《我们这一代》的开始。何多苓看到肖拍的照片后,说了一句:“你要这么拍下去不得了啊!”肖全的肖像摄影就这么开始了。朋友间的鼓励还有来自诗人柏桦的。1986年柏桦还在四川大学读研究生,肖全拍完柏桦之后,晚上约着出来看照片,结果柏桦在路灯下看了足足有半小时,说了句:“你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家。”

  肖全说这是一种夸张的鼓励。但如今的肖全头上真的顶着“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头衔已经长达20余年。

  尽管今天来看,“我们这一代”的拍摄从1985年就开始启动,但最初肖全并没有一个计划,也没有目的,就是大家平常喜欢一起玩,他在旁边给拍照片。

  肖全自认这个文艺朋友圈给了自己很大的能量,“最初如果不是与文艺圈这帮人接触,有着对美最敏锐的嗅觉,我不可能胆子那么大。当时就是在玩,就是作为一个爱好。我拍艺术家一开始就是以朋友的方式进入,这种方式非常自然,来不及思考,它就是血液里的东西。”

  4 最关键是拍摄对象愿意相信你

  肖全真正完成“我是优秀摄影家”的自我确认则是快到1989年了。

  那一年的国庆,一帮摄影师约肖全去四姑娘山拍风景,被肖拒绝了,他想看看祖国40周年怎么过生日,“那帮朋友笑说,‘你不可能拍到什么东西。’但我就拍到了,当我把那组照片放在桌上时,我对自己说:肖全,从今天起,你不仅是个摄影家,还是个优秀的摄影家。”

  多年前,肖全有个同行,后来放弃摄影而从商了,虽然现在身家上千万,但在当时则是有点悲怆:“肖全,我决定再也不拍照片了。理由是拍肖像局限太大,另外拍那么多也拍不过你。”

  肖全说自己能拍出“我们这一代”,并不光是技术问题,也不光是沾了朋友圈的光,“最关键的是与拍摄对象的真诚,他们愿意相信你,这种信任来自一种直觉。”

  在2012年拍摄《2032我们期待的未来》系列时,有位叫吴海妹的女子来到肖全那拍照,非常紧张,“我对她笑着说:‘你不就是右手有点麻烦,你还有左手,一样可以摘花,可以做很多事’”。吴海妹看了肖全一秒钟,转过身去取下了木假肢,在镜头前没有一丝的不安恐惧和埋怨,“直到今天我们还有联系。”

  这样的真诚早在拍摄“我们这一代”时,就被肖全屡试不爽。

  1990年,三毛到成都住在了锦江宾馆,肖全听《蓉城周报》的谭天说,三毛的行程已经排满,很不好见,后天去打个电话试试。但肖全非要去碰碰运气。去敲门时,三毛还把他当成带问题来的小记者,但看到肖全带来的复印的黑白人像集子,就说,“不行啊,你给他们拍得那么好,你得给我拍才行,我非常喜欢黑白的。”

  于是第二天,三毛和肖全到柳荫街瞎逛拍照。在往巷子深处走去时看见了一家保留完好的木板房,门锁着,主人把一张竹椅倒扣在门上,“我们俩几乎同时喜欢上了这个背景。我让她坐在那里,她没动那张竹椅,痛快地席地而坐。我连拍了三张,她又干净利落地把脚上的皮凉鞋脱下来,扔到一边,直觉告诉我,要出东西。”最后这张照片被三毛评价为“完美,无价”。

  拍陈凯歌也是如此,肖全用自己的真诚让陈完全信任了自己,把架子放下。

  在肖全的回忆中,当年的陈凯歌“摊开双手站在书房里,肖全我现在听你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肖全顺势提出希望陈将西服换掉,“我知道您有一件很棒的皮衣。我刚说完后,陈凯歌便进屋换上了那件我指定的服装。”肖全抓起相机,便朝陈凯歌“点射”,后来出来的照片被导演李少红评价为: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全扛在陈凯歌身上了。

  5 “我的照片不是一种财”

  如今的肖全信佛,在与他的交流中反复提到一个词——“供养”。这背后的渊源全在官舍会空间的《肖全·美丽世界》展览中呈现了。

  肖全透露,2007年,他曾经想在南美待一段时间,因为有他特别喜欢的三位男性:切·格瓦拉、卡斯特罗和海明威。“我想作为一名报道摄影师待下来,当时想着有一天卡斯特罗去世了,我要看看这个社会主义国家是怎么变化的。”

  不过一位朋友的建议,让肖全意识到追溯心灵的他更需要前往的是尼泊尔。之后便从深圳回到成都开始准备,先到了西藏,这次展出的一些作品就是在从西藏去往尼泊尔的途中拍摄的,被认为是比过去的照片“更辽阔,也更自由了。”它们让外界看到了肖全的灵性层面:精神的放逐者,心灵的流浪汉,不过却又能时刻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肖全“流浪汉”的形象是圈里人皆知的,他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四处为家,身边永远都放着一个随时可以背上就走的摄影包,“但很奇怪,相比吕澎他们有家的人来说,一些很珍贵的资料反而是我保留了下来。”

  伴随信佛等的变化,近年来的肖全给外界的印象还有频繁办展。2015年一个擅长塔罗牌的朋友给他玩了一副,肖全拿的是背后射满了箭,那朋友说这意味着接下来会忙碌不已。但其实这种忙碌是肖全想要的:到处办展。

  来北京举办三场展览的这段时间里,肖全住在诺金酒店。作为近年来一家新的高端酒店,诺金聘请了曾梵志为其艺术顾问,大堂里便放置着曾创作的一座名为《乐山》的2.5吨大型银铜雕塑,以及一幅名为《风景2014》的油画。每一天,肖全早上起来就是去游泳健身,享受美食,眼前欣赏的是各种艺术品。而上世纪90年代来北京拍摄“我们这一代”时,肖全住在了东四新王朝酒店对面的柏树旅馆地下室。或者是去唐朝乐队那帮人家打地铺。

  但肖全觉得这两个居所都是不同阶段的自己该去的地方,“90年代我穷就该住在地下室,但现在我觉得我一定要住在(诺金酒店)这样的房间,我的心特别放松,享受着艺术家、设计师、美食家为你精心提供的一个很好的物质精神环境中,我告诉自己也要用同样的标准做同样的事,用世界最好的摄影设备来呈现我认为最好的东西,把这些艺术家、美食家的能量转换成另一种能量去供养我的对象。”

  肖全口中的供养对象就是普通的观众。采访肖全的那天,正是今日美术馆肖全展览开幕后的第一天,他早早地来到展厅,与保洁阿姨交流。当听到保洁阿姨说,这么久以来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展,还要将照片分享到朋友圈时,肖全感到很自豪。

  当看到很多小朋友涌入展厅写生时,肖全更是激动得不行。

  “如今我的照片给他们种下一粒种子。小朋友可以去想象,这个太棒了。我的照片不期待所谓的理论家来评论,但我更期待的是这些孩子,他们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特别让我感动,”肖全说,“我现在到处做展览,就是希望用我的照片去供养。我的照片不是一种财、一种金钱,而是一种能量。”

  他说要为这个时代最平凡的人,最有趣的人,留下最有尊严最动人的照片,“我希望我的照片也能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

  采写/李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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