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真人秀”里需要改造的根源是人

　　【一家之言】

　　被认为《梦想改造家》升级版的装修节目《生活改造家》，在改造对象的选择上，倾向于选择主人家庭矛盾尖锐的房屋。这是节目的套路，也明明白白告诉观众，需要“改造”的根源，永远是人。

　　人与人相处的模式难以依靠装修改变

　　经常听到生活不愉快的人说：都是钱，有钱就好了。表面上挺有道理，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房子有矛盾，房子小了也是矛盾，都是穷惹的祸。要是有幢别墅，啥毛病都没了。可是看了节目《生活改造家》，恐怕金钱=幸福这个公式在好多观众心里都要重新写过了。卖猫的那家，观众们集体喊“离”，装修了房子能好吗？四个小伙子住垃圾堆里，那和房子装修有关系吗？8个人靠女婿一人挣钱养活，50平米房子还要往里安第9张床，这问题靠钱能解决吗？

　　《生活改造家》4月20日播出的养猫人家，镜头一扫，四、五十只猫里似乎没有一只普通家猫，更别说流浪猫，倒是瞥见了英短的身影，改为“卖猫人家”似乎更合适。

　　主持人一进他们家就要窒息，男主人则说“我已经闻不到（猫臭味）了”。女主人沉浸在自恋的世界里，世界上存在有“理”，就是她一个人的理，她一个人的好恶。老公有过敏性鼻炎，她听而不闻，不承认老公有痛苦存在，称之为“矫情”。她的世界充满了鄙视，谁要动摇了她作为这个世界主宰的地位（装修方案不合她心意），她就灭了他：直接动手把隔断砸了。她以为全世界都通过她的眼睛来看事情，上了这个节目表现出她爱猫，爱到为猫不顾一切，猫就好卖了。没想到大家看到的是装修前一只猫已经病了，她不管，而她屡屡歇斯底里大爆发更有生人勿近的功效。

　　这对亲密关系太多明显问题了。第一是双重关系。男主人是女主人的雇工，两个人既是雇主与雇工关系，又是夫妻关系。双重关系本来就不利，容易因一重关系出现问题影响另一重关系。这一家又不懂公私分开，妻子把雇主身份带回家，搞得一团糟。第二是施虐-受虐关系。满屏的观众在喊“离婚，赶紧离”，两口儿真离过，又复了。打一块钱赌，两个人的原生家庭都有施虐-受虐关系存在，习惯了折磨与被折磨，却没有意识到问题源自童年形成的关系模式，仅仅盯着对方和环境。所以他们离了会复，即使彻底断了，将来找的伴侣仍然会延续施虐-受虐关系。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所有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应该改过来，因为幸福的家族有自由发展的可能，幸福的家族不会一样，倒是不幸的家族有模式可追寻，基本可归结为爱的问题，缺爱、不懂怎么去爱。卖猫家是，八口之家也是（5月4日播出）。

　　八口之家住在50平米房子里，首付由岳父母卖了老家的房付上，于是岳父母搬来和女儿一家住。姥姥也来了，老姨离了婚也来投靠。从女婿找没有余钱的岳父母要钱买房起就很奇怪，然而所有的奇怪都归一个问题：病态共生关系。女婿把老婆当作是和岳父母共生的婴儿，顺带自己也成了他们的婴儿，没钱买房就找他们要；老姨离了婚把自己当作是和娘家共生的婴儿，成年人不独立生活，要靠着娘家；岳父母、老姨同时都当自己是共生婴儿，等着女婿养。

　　八口人（接下来是九口，亲家公要来住）宁愿挤在50平米里怨气冲天，却不找活儿干，挣钱换个大点的房子。为什么不求变呢？根子里他们都认同病态共生关系，没有自我边界的生活让他们感到安全——习惯了的生活不论多么糟糕，似乎安全总是有的。

　　经济状况的改善很难改变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房子可以装修改造，病态共生关系还在继续，金钱爱莫能助。也许最近一期四个小伙子邋遢的生活方式容易改变些？等他们创业成功了，有钱请钟点工整理呗——可惜，脏乱的生活环境反映的是内心的混乱，房间也许可以雇人整理，花钱解决，混乱的内心状态仍然需要自己面对。

　　节目真正能帮助的只有人格健全的人

　　如果要给“钱能带来幸福”找一个正面例子，指的是能给许庭华父子那样懂得“无条件的爱”的人。许庭华老先生是视障人士，家境贫寒，为省电早上五点起来赶低峰电费，月电费才十来块钱。国内电视节目里出现这样的人士，有时会满脸写着中华五千年的悲苦，以见到大救星的表情迎合慰问者救世主的模样，观者极为不舒服。但许老先生开门的一瞬，不卑不亢，平和自然。

　　这个“不卑不亢，平和自然”的态度贯穿了整个节目，甚至可以说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因为我们见到他十六年前的视频也是这样，平和地回答儿子“妈妈去哪儿了”：“妈妈到天上去了。”眼睛术后效果不佳，儿子许悦仍然打算辍学回来照顾父亲，许庭华打电话给节目主持人，话语里有焦急，却只是希望得到帮助，没有狂躁、失控，也没有苦苦哀求的卑贱。回到装修完的家里，许先生有高兴，有喜悦，有惊讶，有感谢，所有情绪反应一如既往正常、敏锐，唯独没有“跪谢”，没有夸张的情绪表演。

　　所以儿子许悦从头到尾谈到辍学的原因，可以归为一个字：爱。他爱父亲，想照顾他。假如父亲自幼以负疚感来教育他：“你妈去世早，我又当爹又当妈带大你，为了你没有结婚，吃了好多苦。你要感恩，不然就是不孝子，天打雷劈。”那么，许悦辍学就会变成一个戏剧性的表演：“我爸不容易啊，哇啊——我不孝啊，让老父一个人住在危险的地方，我有罪啊！我该死啊！哇啊——”不论我们中国人（特别是老辈们）多么喜欢观看这种情绪表演，无法掩盖它所展现的病态关系和人格。

　　许庭华值得尊敬的地方不仅在于他独自养大了儿子，上了大学，更在于他苦难之中保持了健全的人格，给予儿子健康的、无条件的爱，使许悦长成了拥有健康情绪反应的成人。他家面临的问题钱能解决，这个故事便发展为“家装以后，父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虽然许多网友质疑节目根本就是为了噱头可以寻找非正常家庭“卖惨”，但节目初衷被“诛心”或许有点冤，因为人家明明白白说了“不仅要为委托人改造房屋，更要着力改变委托人的生活状态，对生活进行从硬到软的全面升级”——不管是此前播出的同类型节目《梦想改造家》，还是看似矛盾升级版的《生活改造家》，最难改的，其实都是房子里的人面对生活的姿态。幸运的是，我们在这季节目里不光看到了扭曲的生活方式，也展现了正常的亲密关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钱能解决和钱相关的问题，怎么去爱身边的人，却不是随着环境改善就能学会。

　　□翠红（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