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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贩子日薪百元雇“兼职”抢专家号

号贩子团伙盘踞北大口腔医院倒号,“号头”招聘兼职人员操控其挂号,每个专家号卖出可获利上千元

2017年06月26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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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头”给兼职人员一张纸条,写着去6号窗口挂关节科的号。
挂号大厅,一名号贩子(圆圈处)被民警认出,让其站在一边,等待被带离。
号贩子隔着车窗给一名兼职人员100元作为报酬。
6月8日晚11时许,北京大学口腔医院门外的人行道上已排起长队,其中有20多人为兼职号贩子。A06-A07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大路

  在北京各大医院加大力度打击号贩子的同时,一些“熟面孔”的号贩子开始退居幕后,他们通过网上招聘的方式,以日薪100元-120元不等的价格,找来一些兼职人员代为排号。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在北京大学口腔医院,有号贩子团伙盘踞于此,“号头”专门招聘新面孔来排队挂号,工资日结,通宵排队。

  在号贩子的操控下,兼职人员犹如牵线木偶,一步一步按要求去完成“任务”——抢专家号。

  号贩子则躲在暗处,在每一个早晨,静待兼职人员将一个个专家号交到他们手上。转手他们就以1500元-2000元的价格将专家号高价卖出,每个专家号的利润达到上千元。

  熬了一个通宵后,20多岁的张甜甜将排到的专家号交给号贩子。

  她的报酬是100元。

  6月8日晚,在一家公司做文职的她经朋友介绍,与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的“号头”联系上,第一次做起兼职号贩子。

  在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像张甜甜这样的兼职号贩子并不少。但少有人愿意长期以此谋生,他们想要的是在空闲之余挣点小钱,或是需要用钱时可以短期内获取报酬。

  医院窗口10人排队一半是号贩子

  6月8日晚8时左右,张甜甜从六里桥坐地铁来到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号头”郭伟安排她在医院门口的人行道上排队。

  晚上11时,张甜甜坐在郭伟带来的地垫上,实在有些困乏,她拿着手中的包当做枕头,就地躺下补充睡眠。

  夜里蚊子很多,张甜甜腿上被咬了几个大包。她挣扎着起身坐起来,拿出包里的风油精在腿上涂抹。

  此时医院外的人行道上,已有约50人排队,有坐着、躺着的,也有站着的。彼此之间也不说话,显得非常安静。

  郭伟并不在队伍里。张甜甜之前听郭伟说,当晚大概有20多名兼职号贩子排队。她睁大眼睛注视排队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也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和张甜甜一样做兼职号贩子的,还有来北京不满一年的黄梅。

  她之前在江苏老家一家纺织厂上班,年前来京投奔姐姐,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和姐姐租住在前门一家宾馆,日租金120元,两人各承担60元。“缺钱花”的她在姐姐的介绍下,加入兼职号贩子的队伍。

  6月8日当天,黄梅从下午6时就来到医院门外,排在比张甜甜更靠前的位置。

  之后几个小时,黄梅手里一直握着手机,时不时看一下时间,或者玩“斗地主”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她几乎不睡觉。她只想拿到钱后,赶紧回到宾馆,打开空调睡上一觉。

  漫漫长夜,张甜甜和黄梅也在等待郭伟的“指示”。

  郭伟每天会在凌晨3时左右,赶在医院保安开门前,将要挂的科室信息写在纸条上发给在场排队的兼职号贩子。

  6月9日凌晨3时,郭伟走到张甜甜和黄梅面前说:“你们两个到红绿灯下面等着。”

  他掏出两个手机翻看客户信息,随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用笔写着“6号窗口、关节科”交给张甜甜和黄梅,并一再叮嘱,“去6号窗口,别排错。要是有人问,就说是给自己看病。”

  除了张甜甜和黄梅,郭伟还从排队队伍中叫出约20人,并将一张张纸条逐一交给他们。

  凌晨3时45分,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的保安打开伸缩门,门开了个一米左右的口子,在保安的引导下,排队的人群陆续进入挂号大厅继续排队,一次进十多人。

  郭伟在医院门外给兼职号贩子再三叮嘱,进到挂号大厅后不要乱说话。遇到检查一定要淡定,不要心虚,不要紧张,就说给自己挂号。

  张甜甜、黄梅等兼职号贩子按顺序进入医院大厅。对于这些生面孔,保安也无法识别谁是号贩子。

  医院挂号大厅内,1-8号窗口都站满了人,张甜甜、黄梅按照纸条的信息在六号窗口排队。他们的目标是最抢手的专家号。

  “专家号一开就那么几个,其他患者就只能挂普通号了。”张甜甜说。

  六号窗口约10人的排队人员中,至少有一半是号贩子,且都位于靠前的位置。

  他们需要在大厅继续排队三个多小时,直到郭伟再次联系他们。

  早上6时20分,天已亮了。郭伟打来电话,让张甜甜走到医院大门口,同时找人帮她占着排队位置。

  郭伟拿出一位客户的身份证和100元挂号费递给张甜甜,接下来就等医院放号了。郭伟并不进大厅,只是在医院门口等。

  早上7时10分,张甜甜成功挂到专家号,出来把号交给郭伟。郭伟告诉她去医院附近的一家银行门口找“大哥”拿钱。

  在该银行附近停着一辆苏B牌号的长安银色轿车,车内有两人,一名戴眼镜、穿白色衣服的男子坐在主驾驶,副驾驶的男子则拿出100元钱递给张甜甜。

  拿到钱后的张甜甜赶往地铁,准备回出租屋睡一会儿,吃完午饭再去上班。

  兼职号贩子背后有团伙操控

  相比于张甜甜、黄梅这样有人介绍做兼职号贩子,更多兼职人员则是经网上“招聘”而来。

  6月7日,“号头”郭伟在一个名为“北京最大充场专业团队”的QQ群里发送信息:“招聘排队人员,不用干活就是坐着玩,睡觉都可以、特别轻松,男女不限,有身份证就行,下午4点之前到给120元、4点之后给100元,早上七点结束后给钱。”

  这样的信息,郭伟每天会利用群发软件,每间隔几分钟就发一次。

  郭伟等人组成的号贩子团伙多达数十人,长期盘踞北京大学口腔医院附近招揽生意倒卖专家号。为躲避检查,他们需要招聘新面孔并操控他们排队挂号。招聘渠道并不单一,有线下寻找,也有线上发布兼职信息。工资日结,通宵排队。

  6月8日,新京报记者联系郭伟,体验了排队挂号的全过程。

  根据郭伟的描述,他们在召集到兼职工后,再根据手中现有的客户资源安排各兼职工排队,排在前面的一般都是专家号,来得越早,所付的工资越高。

  以每天下午4时为一个时间点,4时前到医院的兼职工资为120元,4时之后来的工资100元。

  专家号难排,郭伟说需要通宵排队,“晚上九点或者十点才开始真正排队,期间不能离开现场。”

  郭伟白天要招揽生意,晚上还得监督兼职号贩子排队挂号。他说,他一般不进医院挂号大厅,安排好兼职工怎么挂号后,他只在医院外等着,“保安都认识我的手机号,我不能被民警或保安发现,否则会被盯上”。

  郭伟虽然是“号头”,可上面还有人,称为“大哥”。“大哥”下面有郭伟等7个“号头”,专门负责招聘兼职工,并将“大哥”分配的客户信息交给每个兼职工,兼职工再到医院大厅排号。

  每排一个号,郭伟等“号头”能拿到100元。6月8日晚上,郭伟招来20多个兼职工,当晚,他可以收到“大哥”给的2000多元提成。

  在兼职号贩子排到专家号后,郭伟等“号头”转手把专家号卖出,价格为1500元到2000元不等。此外,普通门诊号卖400元、副主任医师号卖600元,主任医师号卖1000元。

  根据北京市三级医院医事服务费标准,挂普通门诊、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知名专家的号,费用分别为50元、60元、80元和100元,减去医保报销的金额,实际自付金额分别为10元、20元、40元和60元。

  因此,郭伟等号贩子每卖出一个号,利润达到几百元甚至上千元,多数利润被号贩子团伙的骨干成员分掉。

  号头招长期合作伙伴守“地盘”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被郭伟等人组成的号贩子团伙视为“地盘”,除了寻找兼职工为团伙排队取号,郭伟也会找一些急需用钱的人作为长期合作伙伴。

  两年前,老白经人介绍认识郭伟,从兼职开始,到现在和郭伟成为长期合作伙伴。老白说,家人因患病需要每月花钱买药,他觉得干排号的活来钱快。

  6月8日晚上10时,新京报记者见到老白时,他排在队伍前面。他从晚上7时开始排队,一盒烟只剩下最后一根。

  点燃这根烟后,先前蹲着的他慢吞吞地起身,伸了个懒腰。

  看记者面生,老白说:“今天刚来吧,现在还早,医院三点半才开门,进去还要排队到7点,现在可以先在地上躺会儿。”

  一会儿他就抽完手中最后一支烟,然后继续蹲在地上。他自带了地垫,“累了就把这个当床”。

  从晚上7时到第二天早上7时,老白要排队12个小时。其间,他不能离开医院太远,即便离开队伍去上厕所,也要叮嘱旁边的人留好位子。老白说:“只有排到号了,才会有钱,要不就白干了。”

  老白记不清这两年排了多少个通宵。印象里,从今年3月到6月大概排过20多次,一次100元,“钱都寄家里了,自己不留。”

  尽管是长期合作伙伴,也不需要天天都来排队,隔几天来一回。老白说,做这个千万不要天天来,一是熬不住,二是面熟了容易被抓。

  但他还是栽了跟头。

  6月9日早上7时左右,正在医院挂号大厅排队的老白被民警驱离医院大厅。当时,民警正在查看排队人员的身份信息并做登记。

  张甜甜站在老白前面,目睹了整个过程。“老白被盘问了,然后警察给他登记信息,手机号给要过来就发现了。”

  事后,老白则认为是“自己来得次数多了,被发现了。”

  民警在大厅内带走老白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白和民警身上,几个市民相互讨论着,“查到了,就是号贩子。”

  之后老白三次想趁民警不注意溜回排号队伍,均被民警发现带走。

  没排上号的老白最终还是从“大哥”手里拿到了钱,这基于他们之间的长期合作关系。

  对于这次被查,他说:“大不了就换一家医院做。”

  号头操控“新面孔”逃避检查

  老白的被查并不是偶然。

  新京报记者在北大口腔医院连日采访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驻院民警就会在挂号大厅对排队人群进行巡查。

  老白说,号贩子一旦被查,身份信息会被民警记录在档案中,下一次如再来挂号,民警通过身份检查就可以锁定他们的号贩子身份。

  记者从医院获悉,近年来医院不断增强安保力量,持续开展治安巡查,严厉打击号贩子,如夜间登记排队人员资料、早晨在挂号窗口核实登记信息、在挂号高峰时段对楼内进行巡查等,并多次配合大钟寺派出所对号贩子进行抓捕行动。

  与此同时,医院还就挂号流程出台多项措施以防号贩子倒号。

  去年2月,北大口腔医院相关负责人就打击号贩子表示,患者必须提交身份证原件和医保卡原件才可以挂号就诊,防止“号贩子”以自身信息挂号后再倒号;取消医生手工加号,机打加号信息系统追踪可查。患者如退号,医院将在半小时后由其他窗口随机挂出,避免号“一手退一手挂”。

  针对号贩子倒号严重的科室如儿童口腔科、正畸科专家号等,则实行预约登记,即登记排队顺序,根据患者病情急迫程度和出诊情况通知就诊时间。同时,医院还提请公安部门支持开展患者身份证识别,进一步确保实名制就诊的执行落实。

  在郭伟看来,这一系列措施的出台,加之民警检查频繁,他只能退居幕后,操控新面孔为其挂号。这也为民警的查处工作带来难度。

  对于那些兼职人员,郭伟不断强调,遇到检查一定要说是自己看病。

  郭伟还告诉兼职人员,要带自己的身份证件,遇到民警检查时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等到挂号时才用客户的身份证。

  郭伟等“号头”则躲在暗处,等着一个个兼职人员将专家号交给他们,继而卖出牟利。

  号贩子违法成本低屡禁不绝

  不仅是北大口腔医院,近年来,北京卫生部门联合多部门多次打击医院号贩子,虽有成效,但号贩子仍屡禁不绝。

  2016年1月,一段“女子怒斥黄牛抢号”的视频引爆网络,将号贩子问题推向关注的焦点。

  视频中,一名女子在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挂号时,斥责黄牛将300元的挂号费炒到4500元,并指责黄牛倒卖专家号的行为,她从外地特意赶来,排了一天都没挂上号。

  之后,一场大规模的整治号贩子行动在北京展开。

  北京警方1月28日表示,1月25日清晨,民警在广安门中医院抓获号贩子7名,其中做拘留处理4名。针对广安门中医院号贩子问题,北京市公安局相关部门已成立专案组。市公安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将继续与卫生等部门密切协作,对号贩子等违法行为组织开展专项打击整治行动。

  当年2月初,北京市卫计委推出八条措施打击“号贩子”,包括实行非急诊全面预约挂号、取消医生个人手工加号条、落实“实名制”挂号等,并公布监督举报电话,对医院内部人员参与倒号现象进行严肃处理。

  几天后,北京市卫计委召开专题会,对打击号贩子再做部署,要求各医院加强退号和加号管理,避免流入号贩子手中。同时在部分医院试点采取专家团队工作模式,让病情真正需要的患者及时看上专家号。

  当年3月的全国两会上,国家卫计委主任李斌也对号贩子问题发声。

  在接受采访时,李斌表示,“我要感谢那位姑娘的一声吼,推动了老大难(号贩子)问题的解决。”

  谈及如何整治医院号贩子,李斌表示,号贩子问题的根本“成因”还是医疗的结构性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打组合拳,一方面要会同公安等部门开展综合整治,严厉打击号贩子现象,同时还要加快信息的联网,医院挂号做到真正实名制。另一方面还要加快推进分级诊疗制度,改进医疗服务,推广预约诊疗。但这需要时间,在此过程中,会一直保持对号贩子的整治高压态势。

  去年7月底,北京市卫计委等8部门决定在全市开展为期半年的“号贩子”和“网络医托”专项整治行动。自当年2月份以来的半年,公安机关组织打击行动152次,抓获号贩子733人,其中刑事拘留14人,治安拘留719人。

  “号贩子通过不正当行为倒卖医疗凭证,这实质上是一种非法的经营活动,严重扰乱了医疗秩序。”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白飞云说。

  这种非法的经营活动如今仍在各大医院上演,只是行为更为隐蔽。

  去年9月,有媒体报道了北大口腔医院号贩子猖獗,一名驻院民警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尽管每天都在打击,仍有一些号贩子在活动,除了有市场需求、专家号利润太大的利益驱动,再就是号贩子的违法成本太低。

  该民警说,有时一抓就是十几名号贩子,抓到他们后拘留7天又出来了,他们依旧继续从事贩号生意。

  根据现行法律,只能以治安管理处罚法来对医院号贩子进行惩处,根据号贩子的行为和情节严重程度处以一定期限的拘留和罚款。

  号贩子老白说,此前他曾被民警查过,要么是被教育训话,要么是直接驱离,但他等民警走了之后,又会偷摸地回到排队人群中继续排号。

  6月24日下午3时,新京报记者再次来到北京大学口腔医院,遇见郭伟正在医院附近徘徊,不断询问路人“要号吗?”

  他发布的“招聘兼职排队人员”信息也依然每天出现在一些QQ群中。

  (张甜甜、黄梅、郭伟、老白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游天燚 张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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