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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理想读者的一封信

2017年07月0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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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书赏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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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理想读者:

  很遗憾,读书没什么用。

  “我们读书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是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任性的美国文学批评巨擘哈罗德·布鲁姆早在很多年前就坦白了读书的真相。

  所以,如果你在开始一本书的阅读前,老想着实现什么具体的目的,这封信请你就读到这儿吧,因为接下去我们想谈的是“无用”的“理想”。

  我们大概无法回到上世纪80年代了,那时候据说随便一个大学生的枕边书都是海德格尔和尼采,那是理想主义横冲直撞的年代。当下,无论新媒体阅读流如何迅猛增长,电子阅读技术如何突飞猛进,阅读人口和阅读习惯的衰退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在80年代,对一本经典读物的理解,“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现在,我们上哪里去找这“一千个读者”?

  我们正在寻找读者。《新京报·书评周刊》自创刊伊始,无限相信阅读的力量。十四年来,书评周刊好书评选理念在变动中寻求不变,始终秉持“公共立场、专业品格、独立思想、现实情怀”,并在中国当下现实语境中,直面瞬息万变的新媒体环境和社会热点,做出自己的调整。面对新媒体端覆盖全国的70万订阅读者,我们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信赖我们的你,递上一份编辑部精心打磨的书单。

  这是2017年上半年好书的一部分,是从编辑部提名的100本书中,经过两轮老读者评委之手选出的24本书。它当然不是全部,也不可避免带上书评周刊的价值映射。它是编辑部和各位老读者、学者和作家的选择。它难以做到领域的平衡和区分,于是,我们就打破界限。

  不再有文学、社科、历史、经济等这样的分类,也很任性地把原创和译著的平衡放在一边。在阅读这件事上,敝帚自珍是令人遗憾的。我们的考量是——要在“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世相中,关注影响普通人生活的事件,捕捉普通人遇见美好的微笑,抚慰普通人遭受时代抑或个人不幸时克制的哀恸。

  24本书都需要你的耐心,理想需要耐心来铸就。读历史,是培养耐心的第一步。以史为鉴,以制度反思人性,这份书单的基石是厚重的。无论是《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这样一部考察中国历代财政制度得失的经济史,还是《学以为己》这样一部从民俗、政治、经济等多学科角度考察学校设立和考试选材体制的系统教育梳理,它们都在寻求一种于社会长远发展来说相对完美的机制,能让国家保持刚健的同时,个人也能在学习和成长中获得乐趣,并愿意为社会承担责任。这是制度的理想。

  把目光朝向世界,我们却看见了理想的反面。《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让人目睹了上世纪最大规模的一场恶,二战中纳粹的“死刑执行者”艾希曼终于逃不过审判,却在耶路撒冷的法庭上冷静地不承认每一项指控。思想者汉娜·阿伦特带领我们艰难地走向艾希曼,警醒世人,一个独立思考缺席的世界里,普通人都需要一条抗恶的“防线”。来自俄国的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一出不受时空限制的芭蕾舞剧《春之祭》,却犹如一声惊雷。学者埃克斯坦斯认为,以《春》剧为代表,当时社会的先锋主义理想与艺术领域的现代性运动交缠在一起,这才是把人类社会带到现代的根本力量,而非一战。但我们亦看见,这样的先锋主义理想却由于战争和政治格局等因素的交互影响,成为德意志毁灭的助推器。

  进入现代社会后,个人开始成为理想的主体。美国文化史家彼得·盖伊洋洋洒洒的《现代主义》一书,用风趣的笔墨描绘了一幅现代主义浪潮中文艺界的各路英雄演义。从波德莱尔开始,文学史无前例地研究人物的感情和内心,画家从“自然”转向探寻人的本性,戏剧更多地呈现内心戏,音乐愈发不易参透。这是人之为更敏感主体的存在理想。

  我们是否太“人类中心主义”了呢?海洋史学者林肯·佩恩的《海洋与文明》把目光从陆地移向海洋,写下一部海洋视角的世界史,而生物学家托尔·汉森则在鸟儿的《羽毛》中发现了自然演化的奇迹。当自然作为理想的主体,你会发现比人的内心更澄澈的质地。俄罗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长篇小说《鱼王》,从苦寒之地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出发,走向奔腾不息的叶尼塞河,他满怀忧伤地凝视大地,看见人类对自然的掠夺,是如何损伤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理想。

  如何面对自然,就如何面对自我。如何面对土地,就如何面对人的存在方式。青年作家杜怀超用质朴的纪实文体写下《大地册页》,记录一位农民父亲的生存档案。他从老年农民父亲勤恳辛劳的生活图景中,试图体悟中国乡野正在经历的撕裂性改变。也许农民比城市人更贴近大地,但一座正在远去的老城也同样让人伤感。定宜庄耗费20年访谈80余位老北京人,对近百年来老北京人生活与变迁进行了一幅全景式的描述。她深情却克制地记下老北京逝去的理想。

  城市沉沦前,人有一种怀念。但一座城市的理想未必停留在往昔,它同样跃动在当下。美国非虚构作家盖伊·特立斯的《被仰望与被遗忘的》,用纤毫毕现却犹如交响乐指挥棒的一支笔,写下“千面之城”纽约的白昼与黑夜,所有被仰望的大人物和被遗忘的小人物,在这座充满活力却复杂斑驳的城市里,继续着生活理想。

  是的,生活理想,理想这个抽象的词,总要从云端落回地面,落回生活。我们的生活理想有时候简单得令人心碎——只想逃离轮轴转的日常,和家人搬到某个小镇上,每天黄昏散散步。治愈系的日本漫画作家谷口治郎的《散步去》,以看似平凡的散步,交会人生旅途中不期而至的风景。在快节奏中身不由己的你们,有多久没有闲散地生活过了?

  闲散是一种理想,专注亦是。奥地利学者、古典语文学家雷立柏,扎根北京二十余载,写下《我的灵都》,把自己对北京深沉的感情倾注于文字,更动人的是,他致力于在中国用拉丁语撬动中西对话。独自在异乡生活,并以此为业,且毫无悔意,雷立柏说,精神使人活。心无所怨,勇于交付,这样的精神理想也存在于中国“话剧皇帝”石挥身上。距离他离开我们已经60年,所幸留下《石挥谈艺录》,让后人还有幸回忆这个“把生命交给舞台”的人,他顽强地保有“真”的品格,赤诚地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艺术。这是艺术的理想。

  当理想回归艺术,就回归了审美本身。艺评家威尔·贡培兹《现代艺术150年》,用玄妙的方式展现150年来百位艺术家五花八门的理念和作品,这是艺术家对“何为艺术”的无尽追问,是对周遭不理想世界的抵抗。而文学,选择用更柔软的方式来表达理想。作家毕飞宇是无愧的理想读者,他用一双火眼金睛,在《小说课》里把经典名著拆得四分五裂,再重组成新的迷宫。文学的理想没有标准答案,它的触角延伸至人的神经末梢,在最细微的地方让你感受美。

  美,作为一种理想,并不是向内封闭的,它有开放的心灵,欢迎人与人之间的共享。共享,在眼前这个时刻尤为国人所感知,色彩缤纷的共享单车已经开始成为我们的生活内容,这个最细微的改变,让我们了解了共享经济的能量,全球分享经济泰斗阿鲁·萨丹拉彻所著《分享经济的爆发》,是一场解惑的及时雨。

  以色列青年历史怪才赫拉利写下《未来简史》,关注人工智能如何塑造未来甚至改变人类生命形式,这样的主题刮起的热潮,甚至比共享经济更猛烈。我们关注《未来简史》,不仅在于其超级畅销书的地位,更在于一种好奇心——如果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一定会好奇未来世界的模样,人类历史就要被AI占据了吗?也许危言耸听了些。《未来简史》呼应着当代人的阅读需求和精神渴望,却给不出坚实答案;足够触动神经,却不能启蒙民智。对任何一本书阅读的完成,都需要读者的全情投入和独立思考。

  写到这里,你们明白我们在找寻怎样的读者了吗?——理想读者,这个称呼一点也不抽象。我们当然希望一直有源源不断的读者不理会世界的纷扰而专注于读书,但这太难了,我们不贪心。阅读这件事,不因读书无用论而低迷,不因全民阅读的狂欢而迷失,更不因付费阅读的兴起而浮躁。

  如果你还没翻开书页就已犹豫退缩,那么你实在是浪费了短暂的阅读时光;如果你敞开心扉,愿意进入字里行间的曲折逻辑和微妙征兆,那么你将去往一个别人领略不到的风景之中。读者的阅读,此刻就超越了文本,超越了作者,这是读者的福气。

  理想读者的福气,就是在阅读中找到理想。所愿即所得。

  撰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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