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8:核心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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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沙袋堤差点被冲开一个口子

7月3日凌晨洪峰水位高出居民区地面1米,救援人员抗洪两天三夜,曾用身体顶住沙袋堤抵挡洪水;橘子洲段湘江大堤建于26年前,或存安全隐患

2017年07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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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2日,从高空300米处俯拍橘子洲头,河水漫上橘子洲景区。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7月7日,工作人员在长沙橘子洲景区内清淤。 新京报记者 孙瑞丽 摄
7月4日,长沙橘子洲大桥附近城区湘江沿岸用沙袋修筑的子堤。新华社记者 龙弘涛 摄

  7月2日,大雨终于停了。7月3日凌晨,洪峰从长沙有惊无险地过境,水位39.51米,超警戒水位3.51米。所有参与此次抗洪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洪水一度漫过了湘江从杜甫江阁到橘子洲大桥的堤坝。如果没有及时抢筑子堤,洪水将倾泻而下,涌向湘江东侧的长沙市天心区和开福区。

  这段长1.2公里左右的堤坝,位于长沙天心区老城区对面,修建于26年前,与近年来长沙新修的堤坝相比,海拔最低。

  从6月30日晚至7月3日凌晨,1000多名武警、消防官兵、志愿者参与了这次守卫湘江大堤的行动。

  作为守卫这段大堤的总调度之一陈实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在暴雨最密集时,连续工作16小时,在洪峰到达之前,抢筑了宽2.5米,高近1.6米的子堤,堆了30多万个沙袋,用掉了5000多吨砂石,这些沙袋挡住了过境的洪峰。

  这是31岁的陈实第一次参与湘江抗洪,作为在湘江边长大的人,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守住大堤,“水位线比大堤后面的居民区地面高1米多,那是兵临城下的紧迫感。”

  “7月3日,天气预报说还有雨,幸亏没下,再下真的扛不住了。”陈实说。

  7月7日16时,最新通报显示,湘江长沙站水位35.39米,降到警戒水位以下,长沙危机解除。

  “洪水每涨1厘米,伤害就增加1分”

  湘江长沙站水位第一次超过36米的警戒水位时,陈实紧张了起来。那是6月30日,星期五,强降雨已经持续了近4天,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陈实正跟同事们处理湘江对面、坡子街街道几个老城区的积水问题。那里有很多老房子,人员需提早转移。

  陈实来到湘江边看到,水流浑黄而湍急,湘江开始涨水了。

  两天前,彭志浩站在与陈实隔江相对的橘子洲上看雨,心里莫名发慌。44岁的彭志浩是橘子洲景区管理处办公室主任,在橘子洲工作21年。

  “在湘江边上生活的人见惯了大水,以前水淹过脚面根本不叫事儿。”他笑着比画。但6月28日,他却预感不好。

  在长沙长大的人都听过一句老话,“涨水不怕火烧天,退水不怕连降雨。”意思是,湘江在长沙开始涨水的时候,即便是大晴天,也照样会涨。因为湘江仅在长沙就有6条支流,一旦下大雨,支流的河水全部汇聚到湘江。一旦湘江开始涨水,挡都挡不住。

  大雨还在下,景区的游客却不少,彭志浩估计,那天洲上大概有一两千人。2009年,橘子洲作为国家5A级景区对外免费开放。橘子洲大桥横亘在橘子洲上,桥上专门修建一条通向景区的车道。此外,长沙地铁2号线在橘子洲过站,进出都非常方便。如今,橘子洲已经是长沙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下雨,也不断有游客出入景区。

  彭志浩开始跟景区管理者商量,不能再增加游客了。随后,景区的广播开始播放让游客撤离的通知。

  橘子洲开园后经历过最大的一次洪水是2010年,洪峰过境时的水位是38.46米,橘子洲的最低标高是38.48米,那一次差点上演“洪水穿洲”。彭志浩想,那已经是有水文记录以来第三高了,这次再高不可能高过那次吧,但三天后,纪录被打破了。

  6月30日上午开始,陈实的手机每隔1个多小时,就会收到一条上级部门发来的水文监测数据,他大概计算了一下,那天上午湘江长沙站的水位以每小时0.02米左右的速度上涨。到了下午,暴雨还在下,湘江涨水的速度开始加快。

  官方数据显示,到6月30日16时,湘江长沙站水位37.53米,超警戒水位1.53米,同时还在以每小时0.04米的速度上涨。

  陈实回忆,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

  今年5月中旬,陈实被从长沙市粮食局借调到天心区坡子街街道挂职,职务为坡子街街道工委委员。坡子街街道位于长沙市天心区,紧邻湘江,有27处不可移动的省市级文物,是长沙市文化和商业最集中的地带。

  同时,这里聚集了大量老房子,这一片最近被划为长沙市棚户区改造范围。

  暴雨发生时,这里多处房屋刚刚接到第三次房屋拆迁的通知。陈实借调到坡子街1个多月,大多数时候都在为最后的拆迁工作忙碌。

  6月30日,雨水已经流进了坡子街地势较低的房屋里面。

  下午3点,正在社区排水的陈实接到通知,长沙市、天心区两级政府指示,要在湘江大堤上抢筑子堤,抢筑范围是从杜甫江阁到橘子洲大桥之间,长度约为1.2公里,他被委派为其总调度之一,负责从杜甫江阁到人民西路这段长约400米大堤的抢筑。

  与此同时,官方正式通知,橘子洲闭园。彭志浩要守住橘子洲,随着水文站监测数据一次次传来,他的心越来越紧。

  “我们的心理防线是38.48米,最高38.85米(橘子洲最高位置标高)。洪水每涨1厘米,对这里的伤害就增加一分。”彭志浩说,就像这些植被,每一株植物、每一片草坪,都是景区的一部分,但它们有些不能泡水超过24小时。

  洪水却以更快的速度上涨,他的心理防线一再被摧毁。彭志浩布置,洲上除一支临时组建的16人防洪抢险队留守,其余包括环卫、商家全部撤离,洲上的电机等重要设备全部用沙袋防护。

  7月1日晚7点左右,湘江水位超过了38.48米,洪水漫上橘子洲。

  “我们是被保卫的”

  6月30日下午,陈实接到筑堤通知后的几个小时里,近千名抗洪人员已经调度到位,砂石也通过大型机械设备运了进来。

  晚上10点多,天心区城管执法大队桂花坪中队的袁刚和同事们也接到了调度指令。

  “到了之后看不到湘江什么情况,当时雨很大,天很黑,但是能看到很多人在忙着弄沙袋,我们直接加入了。”袁刚回忆,大堤上到处是人,有人忙着装沙袋、有人忙着扛沙袋。

  在湘江边上开花店的市民黄维刚吃完晚饭,看到朋友圈和微博被湘江水位超警戒线的消息刷屏,她想去看看。“我不希望我们的城市出任何事故。”

  她赶到大堤上时,沙袋已经在往大堤上运,为了方便人们运送,砂石大都只装了三分之一,有些人直接一袋一袋提过去,有些体力不支开始组成一条接力长龙。

  “我们是被保卫的。”她说。

  7月1日早晨6点多,第一波抢筑工事结束,一条宽1米左右、高1.2米左右的子堤修好了。就在3小时前,天心区政府向全体政府工作人员发布了通知,早上7点全员到杜甫江阁集合,去大堤上抢筑子堤。此时,杜甫江阁已经聚集了700多人。

  黄维在朋友圈看到了志愿者可以到大堤上帮助抢筑子堤,她也想加入。傍晚,黄维加入了志愿者队伍,搬了两个多小时沙袋。

  “不到现场,你体会不到那种心被牵动的感觉,当时江面已经远远高过地面,如果决堤,长沙东岸就全淹了。”黄维说。

  “江水穿洲”

  生活在坡子街区域的刘汉录回忆,7月1日上午,由于大雨一直没停,水漫过了街道和门槛,涌进一楼的屋子里,很快水就有一尺多深。但漫进屋的是雨水,看起来还是干净的。

  刘汉录今年68岁,1998年长江流域普降大暴雨时他第一次经历了家中漫水的情况。他们家8口人,那天他让其他家庭成员先撤离,他和老伴守在家中。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往楼上转移东西。

  7月2日凌晨两点左右,一直不敢休息的刘汉录突然看到一大股黄浊的水涌进了屋子。他赶紧拿起门口的木板挡在了门口,但水很快漫过木板。最后,在齐腰深的水中,刘汉录放弃老屋,带着老伴开始往大街上走。此时,他看到邻居们也艰难地往大街上移动。

  “黄浊的水是从湘江倒灌过来的,因为上游过来的水流比较急,整个河水都搅起了泥沙。”刘汉录说。

  这是刘汉录在这一带生活60多年,第一次看到江水倒灌。他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但是他推测奔涌的江水在宽阔的江面上往下游走,水流很急,突然遇到位于湘江中间的橘子洲,河面变窄,江水很容易往外涌,形成倒灌。

  刘汉录和邻居们逃生之时,橘子洲也正面临着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江水穿洲的险境。

  江水已经超越橘子洲水平面1米左右。彭志浩早就给16人的抢险队分好工,4人一组,两小时巡逻一次设备。江水在橘子洲上汹涌奔流,抢险队不时需要在齐腰深的水中行走,逆流行走,脚步迈得极其艰难。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让抢险队每次出去巡视时,都拿一根绳子彼此牵着。

  对岸,陈实和同事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了,眼看社区内积水越来越深,他和同事们开始挨家挨户敲门。

  “有人吗?洪水来啦,赶紧撤!”

  碰见有老人出现时,来不及对话,背起人就往外走。有阿姨边走边哭,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拿。陈实看着,“觉得很心酸。”但是水涨得太快了,只能先救人。

  身体顶沙袋,抵挡洪水

  连续扛了一夜沙袋,袁刚累极了,他眯上眼就睡着了。

  7月2日,雨停了,大堤基本稳住。晚上他只顾干活什么也看不见,天亮时看到浑黄的江水擦着他们筑起的子堤平稳流过,袁刚松了一口气。

  2日上午,抗洪一线的人接到通知,洪峰可能在2日下午两点从长沙过境。下午1点左右,袁刚和同事们开始巡堤。

  这段大堤上有一栋建筑,建筑分为两层,一层为公共厕所和一家花店,二层是一家咖啡馆。咖啡馆一面窗户正对橘子洲,这里被爱旅行的人推荐为“观赏橘子洲焰火的最佳位置”。

  彭志浩介绍,平时下雨天也会有焰火晚会。但那天,橘子洲焰火广场已经被洪水淹没,焰火晚会第一次取消。

  7月2日下午1点50分左右,咖啡馆的督导周小雨透过窗户看到袁刚他们在巡堤,突然听到下面有人喊,“推!推!推!”。袁刚和同事从十多米外边喊边冲过去,他们第一反应是推住这些被江水往外挤的沙袋。

  “那江水的推力太大了,我们用尽了全部力气,还是感觉被往外推挤。”袁刚回忆,几十秒的时间里,十几个人冲了过来跟他们一起推。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往这边迅速运送沙袋。

  那一幕被他的同事记录了下来。事后,同事拿这段视频给袁刚看,他吓傻了。那段变形的子堤长约8米左右,重量足有四五吨。

  “假如大家反应慢了,我们没有顶住,洪水把这里撕开了,整个子堤都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被冲垮,身后的长沙还是面临被淹的危险。”袁刚说。

  守住长沙

  那次险情发生时,洪峰尚未过境。后来的监测数据显示,洪峰在7月3日凌晨到来,彼时的水位是39.51米。

  洪峰顺利通过,几天没有休息的袁刚撤回办公室休息,但他一直睡不着,还在后怕。

  “想象一下1米多高的江水倾泻而下,下游的开福区地势比天心区还要低,后果不堪设想。”袁刚说。

  7月3日白天,新京报记者在长沙看到,雨停了一天之后,长沙市区内大部分路面已经晒干,只有个别低洼的路段还有积水。

  大堤上已经恢复平静,守堤人员或侧卧在堤上清扫干净的地面上打盹儿,或几个人小声聊着天。

  住在市区里面的市民有些已经走出家门,走进商场开始逛街,或者在路边的老龙虾馆吃龙虾。

  杜甫江阁的小亭子里,经常在这里休闲娱乐的老人们已经占满所有的空座。但大部分市民并不知道他们眼前的湘江大堤经历过有史以来最惊险的故事。

  橘子洲也终于露出了地面,彭志浩也如释重负。

  到7月5日,陈实除了偶尔打盹儿,已将近一周没有休息,作为总调度和片区负责人,他从原单位粮食局调运过来了食物,正在忙着分配给受灾群众。

  “杜甫江阁那段大堤确实比较老,这点确实在灾情过后,应该引起重视,是重新规划,还是加高加固,应该开会研究讨论一下。”陈实说。

  新京报记者 孙瑞丽 实习生 刘平平 长沙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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