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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女性

“我觉得我就是米拉,或者她就是我”

2017年07月2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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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莲·弗伦奇
(Marilyn French,1929-2009)出生于美国布鲁克林,从小热爱写作,十岁便开始创作诗歌和短篇小说。1950年,在霍夫斯特拉大学就读期间,玛丽莲结婚,完成学业后成为一名英语老师。1964年,她考入哈佛大学,由于丈夫对其写作事业的反对,两人于1967年离婚。玛丽莲于1972年获得博士学位,并于1977年出版《醒来的女性》一书,一举成名。
《醒来的女性》
作者:(美)玛丽莲·弗伦奇
译者:余莉
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年7月
一部反映了整整一代美国女性生存境遇、内心压抑的小说,被誉为“小说版的《第二性》”,甚至间接推动了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
《第二性(合卷本)》
作者:(法)波伏瓦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1月
上卷从生物学、精神分析学和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女性的观点出发,剖析女人变成“他者”的原因;下卷从存在主义的哲学理论出发,对女人一生中的不同时期进行正面考察,深刻揭示了女性的处境及其性质。
《逃离》
作者:(加拿大)艾丽丝·门罗
版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6年10月
讲述爱的力量和无止境的背叛,讲述琐碎生活中的不安分、错过的机会,讲述一次又一次的逃离,以及人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坦白讲,和其他小说相比,《醒来的女性》并不胜在构思精妙、想象独到之上。它出彩的地方更接近一部写实的纪录,因为描摹得太过接近真相,所以异乎寻常地抓紧人心。作者玛丽莲·弗伦奇来回跳脱故事与现实,借米拉和她的朋友们,感知大多数女人不幸被言中的一生。

  它太厚,上下两册七百多页,没有前言后记,没有目录索引,让人寻不到任何途径和信息,预估是否需要在这本书上花费时间和精力。然而,不得不承认,在并没有怀抱多大期待的情境下读过第一页之后,我停不下来了。字里行间,写得满满的全是自己。

  一开场,米拉就好像我曾经那样,独自躲在厕所里,观察墙壁上的对话。那些骄傲、抗争、反叛、愤恨,随着米拉的人生不断展开,也唤醒隐匿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和秘密:对爱的欣喜,对性的迟疑,对莫名生发的羞耻的不解,对遍布全身的卑微的逃离。

  为什么米拉“永远不可能自由”?为什么“她带着进修道院般的决然选择了婚姻”?为什么“从怀孕开始,她的人生就属于另一个小生命”?为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很完美,可他还是对她说‘我想离婚’”?

  米拉的困惑亦是我的困惑。她的焦灼、释然、醒悟都令我极为感同身受,还有那激情释放过后的汗渍,那生活完全被搅乱的迷惘,那即便意识到却冲不破的偏见。我生怕错过米拉的觉醒,错过莉莉的无助,错过瓦尔的建议,错过伊索的执着。然而,当翻到最后一页发现米拉的生活仍归于黯淡时,我还是忍不住会失落,仿佛提前预见了自己的人生,最终也以这样的平实收场。

  不知道应该喜悦还是感伤,现实生活中隐秘的往事几乎很难对近旁的人讲,却能在跨越时间和语言的文字中找到相通的对象。文字成为彼此的联结。那些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的美国故事,隔着年代和大洋,隔着油墨和纸张,仍有机会在你我心中徜徉激荡。无论何时何地,每个崭新的生命都要去亲自历经层层蜕变,才能发现真实的生活或许并不及想象中闪亮。

  独立自主的觉醒

  女人是悖论

  女人是人。这毫无疑问,却又是个悖论。女人被这个世界要求成为“另一方”,被安置在客场,牺牲、顺从、倚赖是她们的形象。“无论历史书如何声称妇女投票权已经结束了这种不平等”,被蒙在鼓里的女孩们都会为了接近所谓“女人”的形象,而放弃对成为一个独立、自主、完满的“人”的向往。

  “她是一个女人,仅这点就足以剥夺她的自由。”米拉很早就意识到,如果自由意味着对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拥有权利,那她生来就不自由。“只有男孩们才是自由的”,在少女米拉心里,他们的身体清澈干净,思想仅属于他们自己。而女孩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一种“无法控制的”“恶心难闻的”东西侵袭,根本没有办法主宰自己。“有性生活就会怀孕”“怀孕了就得结婚”,母亲对性的极端也让米拉顾虑重重,因为她们都明白这种强加的婚姻最终只会导向怨恨和贫穷。

  可米拉还是无法抵挡地坠入爱河,因为羡慕他“狂放的想象力,无牵无挂,快乐而自由”。这都是米拉不曾有过的品质和幻想。她想像他一样,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米拉是有意识的,她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可笑和不公。她想离开家独立,做想做的工作,无拘无束地享受性。然而到底要怎么做,米拉不知所措。

  当人们都理所当然地跑来告诉迷茫的米拉“应该”做什么时,她发现自己“不论将头抬得多高,无论她如何离群索居,也不会改变事情的本来面貌”。她退却了,“她用尽全部的骄傲,不让这种失败表现出来”,也因此“带着进修道院般的决然”选择了同诺姆的婚姻。米拉在婚礼上哭了,因为“她知道,这就意味着放弃了世界,那个一年前还被兴奋与诱惑点缀得熠熠生辉的世界。她明白自己的位置,她知道自己勇气的限度。她失败了,她被征服了。她会把自己献给诺姆,躲进他的臂弯,将那里当成堡垒。”

  必须服从的天性

  一切疼痛的答案

  结婚本该意味着重大的改变,可堡垒持续不了多久就露出不够坚实的迹象。一天晚上,米拉向诺姆透露自己想要回学校读博士的念头,诺姆提出各种理由表示反对。不久后,当诺姆得知米拉怀孕的消息,他把手里的书从房间的另一头丢过来,冲米拉大吼,“你毁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

  “我,毁了你的人生?”如果之前的米拉,无论喜欢与否,心中还对婚姻和生活尚存一丝感激和期待的话,那么从那时起,她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怀孕是一件可怕的事。并不是因为它很痛苦……而是因为它彻底毁了你,把曾经的你抹得一干二净,你已不再是你,你必须忘记你自己。”

  这意味着女人彻底失去把控自己生命的能力。你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孕妇。“你像是战壕里的士兵,又热又闷,处处受着限制,还厌食,但你不得不待在那里,而且一待就是九个月。”

  从怀孕开始,女人的人生就属于另一个小生命了。米拉无从解释,为什么这是她必须服从的天性。可当她把这个小生命“抱在怀里,想把手指放在他的掌心,让他靠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和心跳”时,她知道“这种感觉就是爱,一种比性爱还盲目,还不理智的爱”,“她想照顾他”。

  米拉努力接受她无法改变的命运,“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受到这个小家伙的支配,他的需要将会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她永远会努力满足那一把抓过来的手,那犹如玫瑰花蕾般张开的小嘴,还得不时擦去喷在她眼睛上的尿。可是,不管怎样,因为那种爱,什么都值得了。那不只是爱,也不只是需要——那是绝对的意志,是一切疼痛的答案。”

  米拉生平第一次觉得女人很伟大,“她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个女人”。

  重生之后的坚定

  遵从自己的内心

  无从抵抗的天性和盲目放任的爱让丈夫和孩子从此占据了女人的生活,米拉也想当一个完美的“诺姆太太”。她努力去迎合所有对于好妻子设定的标准,小心地维护诺姆所谓男性的自尊和脆弱的骄傲,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发亮,保持好身材,当好两个孩子的妈妈。可在十五年后,诺姆还是要同她完美的“诺姆太太”说离婚。

  “今晚月色真美。”诺姆是在米拉说出“今晚月色真美”之后,平静地说出“我想离婚。”米拉觉得自己像热情过头的傻瓜,还期待诺姆能陪她一起实现积压在心底很久的愿望。

  诺姆想要的只是离婚,而米拉被迫重获自由。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更像是在暴风雪中被赶出了因纽特人的冰屋,天地广阔,但处处冰冷刺骨。”

  “为什么不忘记那些男人,做回自己呢?”米拉大声质问那些仍然彷徨的女人们。离婚后,米拉也曾试图割腕,所幸她没有成功,否则她不会有机会看到38岁的自己同时收到耶鲁和哈佛的录取信。多年之后,米拉终于得以重返校园,深入广泛的阅读让她拓宽思维的边界,在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朋友们面前,米拉“感觉以前她极力压抑的东西正在逐步释放”。

  重生的米拉再次遇见爱情。这次,是米拉主动走到本的身边,用足够的智慧和经验去维系彼此之间“既亲密、又自然,既可靠、又自由”的关系。可即便如此,爱情也是矛盾的。她爱本,但她发现已经四十岁的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的心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需要、生活和意愿。她不想和本去非洲,也不想再要孩子。所以她离开了本,独自去寻找她自己的人生。

  也许有人会觉得自己比米拉幸运,认为活在当下这个时代能逃脱掉诸多束缚,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但也许你们低估了自己面临的状况”。不论曾经还是现在,不论穆斯林女人、中国女人还是那些奉行大男子主义国家的女人,“所有女人都是一体的,”格林伍德精神病院里的莉莉早就明白“想让人觉得你神志正常,秘诀就是伪装”,总有人会让你保持沉默,但莉莉不想再假装,“当我听说她们的事情时,我并不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我觉得这也是在说我。我觉得,我们是她们的转生。”

  女人是相通的。“有时候,我已分不清谁是谁,我觉得我就是莉莉,或者她就是我。”或许你也一样,读完之后分不清谁是谁,你觉得你会是米拉、瓦尔、伊索、艾娃、玛莎、莉莉,或者她们就是你。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佳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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