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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川端康成称为“冷艳文士”,将三岛由纪夫称为“怪异鬼才”,而谷崎润一郎则被冠以“异端者”的称号,他自己写过一篇自传体小说《异端者的悲哀》。一代文豪谷崎润一郎形成了独异的审美风格,崇拜女性、重视官能刺激,被誉为是日本的“波德莱尔”。早期尊崇怪异的美学,中期推崇新浪漫主义,后期回归古典。
翻译家叶渭渠先生对他有这样的概括:谷崎一生有多“魔”,文学上的“恶魔”,生活上的“色魔”,还有“食魔”、“搬家魔”。他自己则表示,“我的心思考艺术的时候,我憧憬恶魔的美。我的眼反观生活的时候,我受到人道警钟的威胁。因臆病而刁横的我,不能一来就继续这矛盾的两个心的争斗,迄今往往走在歧路上。”
女性崇拜
“没有我崇拜的高贵女性,我就难以创作”
这位异端者的幼年并不如意。1886年的夏天,谷崎出生在东京日本桥区蛎壳町一个酷热的土仓库里。祖父是商业街的“江户儿”,从他那里家族开始发际繁荣,所以谷崎小时候过了一段相对富足的生活。他很早就显示出早熟和对文学的天分,8岁时,能写出一首韵律规整的五言绝句,很受老师赏识。
因为父亲经营印刷厂无方,家道中落,生活贫穷,谷崎在上高小时就面临着失学的困境,在他人生中的一位重要老师稻叶清吉的帮助下,才勉强读完小学课程。但是,父亲却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求学之路,想让他去从商或者是当军人,但是这两者又是谷崎所不愿意的,父子矛盾频发。所以,对于父亲,谷崎的一生都有难言的情感。以后的文章中也很少提及父亲。
没有继续读中学,他开始半工半读,走读两所私塾,其中,秋香塾的老汉学家贯轮吉五郎给了他很多的汉学熏陶。谷崎在《我的家谱》中这样平实地记录道,“父亲是一介平民,为人认真、朴实、循规蹈矩。母亲也很平实、朴素,少女时代生活富足,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他的父亲耿直不免粗暴,母亲却某些程度上教他识字读书。
他最初的女性崇拜情结就源于母亲。在晚年作品中,回忆起母亲洁白肉感的大腿,圆润的脚趾,芳香飘荡的双乳。后来母亲患病全身浮肿,以丑陋的面目死去。这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丑和美在谷崎这里有了模糊的定义和自己的独有认知,甚至发展到后来彻底地追求恶。母亲去世的这种极致的悲伤,让他写出了《恋母记》《刈芦》。
母亲是崇高的,但是在另一层面,她也影响了谷崎的写作中很早就开始重视官能感受。对肉体肌肤的迷恋和对情感精神上的依赖与追求,在谷崎看来是一体的。
谷崎的处女作《刺青》,如他所说,是将头脑里发酵的怪异噩梦作为素材的、甘美而芬芳的艺术。这也是他创造的独特的唯美主义。小说写了刺青师用尽心力在一个美女的光滑细嫩的背部肌肤上,用针刺出女郎蜘蛛图案。姑娘因为肉体的疼痛涌现出快感,刺青师因为这种快感而达到快感。除此之外,《富美子的脚》《饶太郎》和自传体小说《异端者的悲哀》也是这一类的代表。
不仅在小说中,种种背德的爱也延续到他的真实生活里。谈论谷崎的艺术,从来避免不了他的情感和婚姻经历。谷崎对女性有着执着的偏好,他的心中总是存在着一个超越的“永恒的女性”,“女人既不是神,也不是玩具。”谷崎甚至在信中写道,“没有我崇拜的高贵女性,我就难以创作。”《麒麟》中,卫灵公对南子的迷恋,《春琴抄》里,男徒弟佐助对女琴师春琴的极端痴迷到刺瞎自己的双眼。男性始终匍匐在女性的脚下。同时,这里又暗含着他早期“美都是强者,丑都是弱者”的逻辑。
为了艺术,谷崎不断地寻找新的能带来灵感的女性。在《倚松庵随笔》中,谷崎毫不讳言:“艺术家虽然会不断梦见自己憧憬的、远比自己高超的女性,然而当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以后,一般的女子就会好像剥掉了那层镀金。完全成为比丈夫平凡得多的女子。因此,不觉间他又要寻求另外的新的女子了。”
艺术至上 “结婚,终究也是为了深化艺术”
“我的大部分生活,是完全为我的艺术而努力的。我的结婚,终究也是为了更好地深化我的艺术。”这是谷崎真实而严酷的人生信条。
他的创作和情感的起伏密不可分,或者可以说,他的生活践行着艺术的准则。
他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并格外地坦诚,“自己生来便有着病态的性欲”,“为了充实自己的快乐而和女人谈恋爱”。他也忏悔,认为普通地玩女人,是不能深刻认识女人的。当他走进婚姻,却又时刻感受到桎梏。
他承认灵与肉的分离,并且努力尝试调和。他的初恋是一位叫福子的姑娘,是青少年时期当学仆认识的一位侍女,后来福子生病去世,直到晚年,他还念念不忘。小说《死火山》就是写这场夭折的初恋。
第一任妻子石川千代,温柔贤淑,然而婚后不久,谷崎就有了悲伤的抑郁的情绪。“处女中光彩照人的美人,多数在结婚不久,她的美就会犹如梦幻一样消失了。”他转而又恋上了千代17岁的妹妹静子,在静子对其冷落离他而去的时候,他遭受情感的失落和创伤。
文坛从来不缺乏情感风流逸事,而像谷崎这样引起这么大轰动、媒体争相报道的是极少数,这便是著名的“小田原事件”。1919年12月,谷崎迁居神奈川县小田原町。作家佐藤春夫与千代产生了感情,没想到谷崎竟然先提出“让妻”,“最初的动机,是她的存在妨碍我的恋爱生活”,“她是可怜的,愿你能给她幸福。”媒体的大肆宣扬,将这三人置于风口浪尖上,指责他们有伤风化,当事人苦不堪言,身心俱损。
第二段婚姻,时年52岁的谷崎与25岁的当谷崎私人秘书的古川丁未子相恋并结婚,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恋上了在学生年代就已见过一面的,如今已是根津清太郎夫人的根津松子,当时松子夫妇的感情也已濒临破裂。
新妻丁未子也颇为洒脱,愿意成全谷崎的艺术而退出。和谷崎结了婚又怀孕的松子,为了维护这个艺术之家,在他的千般劝说下,做了人工流产,拿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也一直无子,这段婚姻较为平稳,直到谷崎度过晚年。
回归古典 “排斥本国传统文化是危险的”
在追求女性的道路上,谷崎的思想也在发生转变。明治以来,日本文学走上了“近代化”的历程。起初,同所有接受新思潮的年轻人、有志的文学青年一样,西方是一个更为高级的彼岸似的存在,谷崎将他艺术追求的出路定位于西方。
“恋爱的解放”、“性欲的解放”对谷崎的吸引力是颇为强大的。他甚至想将西方的女子的仪态、表情、步法移植到自己的国家。小说《饶太郎》中的艺术青年饶太郎感叹,“啊,我想去西方呀!”并且感叹自己出生的不幸,“在只有这样矮小身体、这样朦胧色彩和肤浅色彩的日本,怎能产生优秀的艺术!”这一时期谷崎家的住房、家具,日常生活方式都是学习西方。《金色之死》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写成的。
1923年9月发生关东大地震,谷崎迁居关西,这是他生活和创作风格转换的分水岭。关西的悠久历史、淳朴的民风民俗、秀丽山川无时无刻不触动着谷崎。他心目中幼时古典的梦又一次生发出灼灼的色彩。在开始创作《痴人之爱》时,他已经有了反思意识,认识到“排斥本国传统文化是危险的”。1928年,他创作的《卍》《各有所好》皆以关西为背景,并且采用关西语,向日本古典情趣回归。关西歌舞伎、木偶净琉璃、谣曲、谣歌,乡村的农舍、商店民房,在谷崎眼中充满着宁静、古老又多情的意味。
其间,他还有部重要的文艺随笔《阴翳礼赞》,呼唤东方古典和传统。《吉野葛》《春琴抄》达到成熟,《细雪》已臻于炉火纯青的境界,也是谷崎文学创作的巅峰。
他的东方之梦和对古老中国的向往,曾让他往返于中国,但是当时混乱的中国社会,农民困苦的生活,帝国侵略的压迫让这个梦破碎了。谷崎更加坚定了回归日本古典传统的道路,躲在自己的艺术世界。
1931年,日本对中国发动九一八事变,1937年发动卢沟桥事变,军国主义的高压政策下,不少作家都加入了“笔杆子部队”,谷崎对政治有着清醒的认识,始终避免卷入,但是他小心翼翼写作的《细雪》也受到了“谈话”,他只有将它置于箱底。
晚年他还完成了《少将滋干之母》《钥匙》,以及最后一部长篇小说《疯癫老人日记》,叶渭渠谓“一篇地地道道的色情受虐狂自白书”,并且认为,这“是作家多年以来苦于病痛的心理上的阴翳的折射,也是他追求瞬间的感觉、受压抑的官能享受,以及虚无颓废情绪的一种必然发展”。其间,谷崎的孤独历历可见。
1965年,谷崎因病和嗜食去世,根据遗言,墓碑上刻了一个他生前亲手写的“寂”字。□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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