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教师 被教书“点亮”的生涯

　　第33个教师节刚刚过去，各地各校纷纷开展了“最美教师”评选、文艺汇演、表彰大会等各色活动。与这样的热闹相比，独立教师、支教老师、女童保护讲师等“非典型”老师的节过得稍显冷清。他们或许不属于任何一所学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职业教师，或许没有教师资格证，不享受国家规定的教师福利，但他们曾传道授业解惑，影响甚至改变了一些学生；他们在实践中思考了教育的内涵，真正感受到了教师这个职业的神圣。

　　这些特别的教师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们怎样与教育结缘，又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去影响更多的人？他们对教育有着怎样的理解？是教师这个职业改变了他们，还是他们为教育带来了更多可能性？

　　■ 同题问答

　　1:为什么会这么做？

　　2:对这份工作给你的回报满意吗？

　　3:你会坚持多久？

　　故事一

　　女童保护讲师 我的收获远远大于付出

　　从谈性色变到迈出第一步

　　“以前知道有女童遭性侵的事件，但对女童保护的知识了解不多。我们也做关爱青少年的公益活动，但在与核心人员讨论相关项目时，女童保护被放在了最后，觉得难以启齿。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很多人的传统印象，大人还是谈性色变。”回忆起2015年团队刚接触到女童保护项目时的情景。

　　女童保护项目是一个全国性的志愿服务项目，由全国各地热心公益的女记者于2013年6月共同发起，致力于保护儿童，远离性侵害。虽然有很多困难，王蓓蓓和志愿者团队还是决定勇敢迈出第一步，“向项目组织方提供了申请之后，志愿者们接受了专业的女童保护课程培训，培训合格并试讲成功后，志愿者获得了女童保护讲师资格证。我也是其中一员。”

　　王蓓蓓是团队里第三位去学校给孩子现场授课的讲师。说起团队的第一讲，王蓓蓓印象很深，“第一次是去一所县里的学校讲课，之前没有讲课经验，课堂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又不可预知，怕农村的孩子比较羞涩，担心学生不配合、不理解，总之大家内心都忐忑不安，非常焦虑。”

　　收获自我反思与纯粹的快乐

　　2016年3月，轮到王蓓蓓自己去讲时，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孩子们很热情，在互动时特别爱问问题，他们的发散思维常常让我们觉得脑洞大开。比如讲到遇见坏人如何逃脱，有的孩子回答说，‘看，天上有飞机。’”

　　“给孩子们上课，讲师们会收获最纯粹的快乐”对王蓓蓓而言，收获的还不仅仅是快乐，“我是学心理学出身，但在参与女童保护项目给孩子讲课的过程中，我也在不断地自我反思。一方面，如何把更精准、更专业的内容传递给孩子。另一方面，以前，我所接受的教育是要诚实、要舍己救人。但其实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在遭遇危险时，生命安全最重要。”

　　因为项目在许昌开展的时间不很长，还没有回访机会，但孩子的一些变化已让王蓓蓓感到欣喜，“有次去许昌市一所重点小学上课，结束后，有个小女孩跟我说，‘原来坏人是可以骗的呀’。”

　　如今，王蓓蓓和团队里其他女童保护讲师进入到了许昌60多所学校讲课，虽然项目开展过程中仍会遇见各种难题，但也得到了更多家长的支持，“刚过去的暑假团队本想做下自我提升，没想到很多家长来联系给孩子讲课，家长和孩子一起学。”

　　同题问答

　　1 王蓓蓓：第一次在公益日上接触到女童保护项目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告诉我，要去做这个项目。后来，女童项目4周年的时候去参加培训会，听负责人说到“用专业造福社会”，感觉两个火花碰撞到了一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用专业的态度做公益。

　　2 王蓓蓓：这种回报不是一般的价值观可以衡量的，它不是名也不是利。说个小事，前几天有志愿者过来给我送手册，说起她最近上班很忙，我就让她先忙完自己的工作再来，她说，“看见你们都去讲课，我心里着急。”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的收获大于付出。面对孩子的时候，我们不仅仅传递知识，也会感受到自己更大的责任，对生命、对教育的敬畏。

　　3 王蓓蓓：不能说永远，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有这份责任在，就会尽心尽责地去做。

　　故事二

　　乡村支教老师 在教育路上一直走下去

　　从副总裁到乡村教师

　　2015年，郑雪飞辞去世界500强企业副总裁的职位，参加美丽中国为期两年的支教项目，成了云南大理州巍山县五印乡的一名乡村教师。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郑雪飞纠结了一整年的时间：“参加支教意味着我要离开孩子两年，并且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会受影响。”最后，家人的支持让她下定决心，郑雪飞的爱人说：“你谈到美丽中国时，眼睛都在放光。别犹豫，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于是，郑雪飞走进了云南大山，教语文、体育、科学、品德四门课。

　　“教育是急不得的”

　　刚开学时，二年级班的一个孩子小亮（化名）引起了郑雪飞的关注，“一年级的语文期末考试他只考了20多分，课堂上不敢跟老师对视，更不敢说话，被提问时甚至身体发抖。”经过家访，郑雪飞发现小亮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妈妈完全不识字。进入一年级，没上过幼儿园的小亮跟不上进度，他的自信心慢慢被摧垮了。

　　为了帮小亮重建自信，郑雪飞专门安排抱作业本，打水等简单的事给他做；在课余时间为他补习拼音，做预习和复习。但小亮的状态常常反复，这让郑雪飞也产生了自我怀疑：“当你做了很多事，却发现没有带来什么改变，就会怀疑自己来这里的意义。”每当小亮自暴自弃，在本子上胡乱画的时候，郑雪飞都非常难过：“我为此哭过两次。”

　　经过两年的努力，小亮的语文已经可以考到50多分，字也写得漂亮许多。郑雪飞感慨：“教育急不得，要有耐心，要坚持。即使暂时看不到成果，也要相信转变的存在，相信努力会带来影响。就像播下一颗种子，终有一天会发芽。”

　　“老师最重要的任务是育人”

　　一次体育课上，郑雪飞组织孩子们跳绳，但学生小飞（化名）却坚决不跳，当大家鼓励他时，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让郑雪飞手足无措。课后，郑雪飞发现小飞以前跳绳时曾摔得很重，内心有障碍。她鼓励小飞说：“你会变得勇敢，如果有一天你想学跳绳，就来找我。”

　　一个学期之后，小飞突然找到郑雪飞学跳绳。郑雪飞说，“当时那番话就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能够一直鼓励着自己。”在郑雪飞手把手指导下，小飞很快学会了跳绳，还到处跑去教其他同学。“因为做到了跳绳这件事，他的整个自信也随之建立起来了。”小飞的成绩一下从70多分提高到了90分。

　　郑雪飞觉得，“老师更重要的任务是育人，要观察孩子的行为，帮助孩子成长。孩子缺乏信心就给他信心，缺乏勇气就给他勇气，缺乏爱就给他爱，这才应该是教育的内涵。”

　　对郑雪飞来说，成为教师也改变了自己。“朋友们都说我更年轻啦。”作为母亲，郑雪飞也有了更多心得。“想让孩子开心，自己就要开心。虽然我从前陪伴他的时间更多，但是我的状态可能比较疲惫，孩子就会受到我情绪的影响。当我自己变得开朗幸福，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有效陪伴。”

　　两年的支教结束后，郑雪飞选择留在美丽中国，成为云南地区总负责人。她说：“我一定会在教育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同题问答

　　1 郑雪飞：我一直对教育很感兴趣，从高中就想成为老师，而且有了孩子之后，我觉得教育真的很重要很有价值，这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想做的事情。当时已经快35岁了，我发现自己还没有去实现真正的愿望，美丽中国的支教项目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苗。

　　2 郑雪飞：虽然收入不如从前，但是这份工作给了我更大的成就感。我喜欢做教育，而且我看到了教育对人的巨大影响。能够把自己的能力和优势发挥在教育事业上，我觉得很满足。

　　3 郑雪飞：我非常怀念支教的时光，前两天梦到自己又到学校去了。现在作为云南项目负责人，我能够影响几十所学校，让更多的孩子和支教老师受益，所以我希望能在这个岗位上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只要我仍然享受这份事业，就会一直做下去。

　　故事三

　　独立教师 换个阵地，追寻心中理想的教育

　　放弃编制做专职网师

　　2016年11月，史金霞从苏州星海实验中学辞职，全身心投入网络授课。离开前，她已经与讲台相伴23年，是高中部语文教研组长、家长口中的“名师”，并获得了《中国教育报》2012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提名奖。目前，她在沪江CCtalk上开设《跟史老师从小学读到大学》等7门付费课程，吸引了各个年级的学生。换个阵地当老师，史金霞希望做自己心中真正的教育。

　　“我上的是生命成长课”

　　史金霞的网络课程完全不讲题目，不承诺提高考试分数。“我的课是生命成长课，按照孩子的生命成长过程来设计课题，带着他们精读中外经典篇目。在《中学读写课》中，我先讲欧阳修的《送徐无党南归序》，带孩子们思考自己为什么而生，再讲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让他们思考死亡，接下来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教他们如何面对悲剧，最后落脚在陈志武的《给孩子以选择的自由》。”

　　一名高三学生在课后难以平静，连夜写出一篇随笔：“听完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觉得现在所面对的高考和种种压力都不算什么。我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生命，感觉充满了力量。”初三学生肖肖在一次作业中写道，没想到我在书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从此再也不会离开阅读，回到充满套路的世界。学生们这种精神上的成长让史金霞觉得很有成就感。在“给爱的人自由”一课上，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和家长们一起在线讨论，畅所欲言，当高三学生卡夫卡唱起《当你老了》，史金霞红了眼眶，她写道：“我这半年的生命啊，每一分钟都闪着光！”

　　“教师要不断更新自己”

　　史金霞称自己“上直播课有瘾”，“录播课是单纯传授知识，直播课才能有心灵的沟通。如果老师仅仅是传授知识，那这个时代几乎不需要老师，只要学生有学习的欲望，掌握学习的方法，完全可以自学。对孩子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有人来爱他们，懂他们，陪伴他们成长，这才应该是教师存在的意义。”

　　在直播课上，史金霞鼓励学生积极讨论，也因此成了“超时大王”。有的学生和家长不适应这种教学方式，“您一个人讲，既不会超时，我们收获也多。”

　　在史金霞看来，这其实是不会学习的体现。“与学校的课程安排不同，网课不需要赶进度，不需要留时间做考前复习，学生应充分经历学习的全过程。”一次课程中，带学生讨论完《报任安书》就已经严重超时，史金霞还坚持再为学生从头到尾朗读一遍全文。有学生听着听着就落了泪：“从来没想过，文言文也可以这么美，这么让人感动。”

　　专职做网络授课以来，史金霞更忙更累了，她的课从不重复，不断加入新的中外经典篇目，即使有极少数重要的篇目要重复讲，课程内容也完全不同。史金霞说：“教育工作是创造性的工作，我不能接受它变成流水线上的产品。我希望保持创造力，不断地更新自己，去培养更多有勇气、有力量，对生命充满激情、充满创造力的孩子。”

　　同题问答

　　1 史金霞：辞职做网络授课让我更加自由，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什么，可以不受限制地做真正的教育。从前在学校我也会讲生命成长课，但是只能见缝插针，利用一些合适的时间点，而且要面对很大的压力，因为我的学生必须参加考试。

　　2 史金霞：成为独立教师后，收入等各方面条件都比以前有所改善，工作是更忙更累了，睡眠时间明显变少，但是我累并快乐着，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价值的。

　　3 史金霞：我有一个宏愿，就是带一批学生十年，从小学读到大学。但是我也无法确定，比如网课平台的变化，我个人的身体情况等。过去24年间，我一直充满了教育激情，现在仍然如此，但人的能量可能是有限的，如果有一天我的能量燃烧完了，可能就要停下来去充电了。

　　D02-D0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冯倓秋 缪晨霞　D02-D03版图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