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书评周刊·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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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路阿富汗》 他要奔赴坟墓

2017年09月1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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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瑞·斯图尔特
(Rory Stewart),英国外交家、政治家、作家。毕业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获得过皇家高地军团的军官资格。曾任英国驻印尼、波黑和伊拉克的外交官。2017年起任英国国际发展兼外交国务大臣。
《寻路阿富汗》
作者:[英]罗瑞·斯图尔特
译者:沈一鸣
版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年8月

  2001年9月11日,9·11事件爆发。美国人不会忘记,阿富汗人也不会。被飞机撞毁的世界贸易中心点燃了美国政府的怒火,以“反恐战争”之名入侵阿富汗是他们的回应。

  阿富汗,直到如今也没有摆脱战火。而在世纪之交,如果你只身去往阿富汗,当地人会告诉你:“你要奔赴坟墓”。

  罗瑞·斯图尔特是又一个进入坟墓的人。他刚刚辞去驻波斯尼亚的外交官资格,正在一步一步实现他对大学同学夸下的海口。他本打算从伊朗向东走到越南,后因各国政治情势的限制,只在伊朗、尼泊尔、印度和阿富汗几个国家内分阶段各自走了一部分,全程合计近万公里。这本《寻路阿富汗》,就记录了他2002年初徒步穿越阿富汗中央山地的经历。

  现实

  你是要奔赴坟墓

  “你准备去古尔省(位于阿富汗中部偏西)吗?”

  “是的。”

  “你是准备进坟墓?”

  即便塔利班暂时结束他们的统治,他国之人进入阿富汗,依然意味着每天与危险作伴。当《每日电讯报》的通讯记者对斯图尔特说“祝你好运”时,斯图尔特知道,路途凶险万分。

  在阿富汗一眼望去,贫穷的乱象无法回避。斯图尔特随手掏出两百美元,就是部分阿富汗人半年的收入,走在大街上,物物交换、失业者的大声抱怨、不识字的持枪者讨论表亲婚姻等,这些现象构筑的本该是蛮荒时代的图景,却真实呈现于高度资本化的现代社会。

  因为战乱,文物损毁、墓地被盗也成为常见之事。斯图尔特一路所见,“经过的每一个村庄都在挖古董,通常是在古墓里挖。村民们给我看了腐蚀的矛头,带有雕刻的陶瓦罐,以及他们从骷髅的手腕上摘下来的青铜手镯。”没有系统的保护,文物大量流失,村民们又缺乏专业的保护意识,这些被盗走的文物势必在短期内就损坏甚至消失。

  战乱不止,饥饿随行。“我对阿富汗印象深刻,这种印象在2001年底我前往格尔省时尤为强烈。据说那里是阿富汗的饥饿地带,每年冬天都有大概12万人被饿死。但当我去到那时,我发现那里的人有着强烈的意志力,他们不仅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还组织了村庄,创建了学校。”后来,即便返回英国,斯图尔特仍然对阿富汗乃至中东地区保持关注。在2005年,他受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邀请,帮助阿富汗进行重建工作。在与斯图尔特深入交谈后,卡尔扎伊决定在喀布尔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用于战后重建,而斯图尔特成为该基金会的负责人。“一开始有很多猜疑的声音,大概半年后我们才终于被接纳。”2016年,他又飞到伊拉克,表达对库尔德武装的支持,“因为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本该保护他们的库尔德军队撤退了……极端组织的装备更好,所以我们要提供更多的武器,至少要让他们能保护自己。”

  斯图尔特认为国际社会低估了阿富汗的贫穷、动荡程度,也对当时英美等国盲目增兵的做法持反对态度。“我确信国际社会低估了阿富汗乡村生活的现实:没有充分意识到阿富汗是多么贫穷、动荡,所受的心理创伤有多么深,一如没有充分意识到乡民们是多么保守,对外国人是多么排斥。我们的机构又过于天性乐观,流动性过大,与阿富汗人的生活现实和他们所关注的问题相隔甚远,太迷恋于意识形态上的”国家“和”法规“等抽象概念,因而从未成功过——或未曾意识到我们并未成功。”

  历史

  追溯巴布尔的足迹

  巴布尔,人们说他是伟大帝王。他是莫卧儿帝国的开国之君,帖木尔的后代,传说他的血缘可追溯到成吉思汗。和许多建功立业的英雄一样,巴布尔年轻时饱受流浪之苦,却不灭雄心壮志。他并非一帆风顺,在夺取帖木尔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后,他曾先后在萨里普尔和阿克西两次战役中被挫败。“中亚不属于你。”老辣的乌兹别克人酋长昔班尼汗向巴布尔宣告。但巴布尔卷土重来,先是南进喀布尔,后又占领坎大哈,他在阿富汗的土地上威名远扬,尽管他依然是一个流浪者,将来的日子,这位君主和诗人要奔赴印度。

  在《寻路阿富汗》,巴布尔是一个分量很重的名字,它不但是指这位远古的君主,也指向了那只在路上陪伴斯图尔特的犬。巴布尔是一只衰老的大体型中亚斗犬,旅行的第八天,斯图尔特在一处峡谷中的小村庄见到了它。

  “在泥屋平顶的一张毡子上,一只大狗还在睡觉,昨夜的雪散落在他身上……我管他叫巴布尔,意思是老虎,因为它的后背有些斑点,也因为我们正沿着皇帝巴布尔的道路行进。”斯图尔特决定收留这只被村民嫌弃的健壮斗犬,从此他在路上有了一位“犬朋友”。在许多个早上,是他唤醒了巴布尔:“我挠了挠巴布尔,他费力地伸腰、呻吟、打滚,最后站了起来,面朝南方,用四声粗哑的犬吠迎接清晨。”

  斯图尔特为描写巴布尔不惜笔墨,这些闲笔看似与主题无关,但由于巴布尔的在场,斯图尔特在旅途中减少了一丝孤独感,动物在此成为一种情感依靠。人与动物的关系在此不是简单的主人与玩物,而是近乎朋友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的存在,我们在书中读到的便不只是血腥和暴力、猎奇与赏玩,而是注入了平凡而真挚的情感,伴随着对生命的思考。

  有了这些情绪的铺垫,有了对巴布尔点点滴滴的观察,当斯图尔特写到巴布尔之死时,读者所能体会到的情感便不再突兀,而是心有戚戚:“……巴布尔死于登机之前。有人喂它吃羊脊骨。吃了一辈子干馕的它,既没有牙齿也没有经验对付骨头。骨片戳穿了它的胃,巴布尔因此而死。我本来以为,它那样在通向远方雪线的荒野一路嗅着鹅卵石,在冰洞喝水,最终会抵达美好的肉食、橡树、兔群和温暖的房屋。然而结果是它的死亡。我不去想象巴布尔是不是会很吃惊,如果它看见我正在哭泣,正一心想找回那相伴同行的五个星期,我的手搭在一个灰金色的头上,那正是巴布尔,在我身边,并且活着。”斯图尔特对巴布尔的记录,使全书多了一份温情,它是作者对生命的敬畏。

  记录

  另一个真实的阿富汗

  寻路阿富汗,也是斯图尔特改变自己若干看法的过程。尽管受过精英教育,但在过去,斯图尔特对阿富汗的印象也主要由媒体的话语体系构建,真正的阿富汗是怎样的?除了“苦难”“恐怖”“战乱”,这个国度还存在着什么?斯图尔特身在其中,本着一股记录的冲动去观察形形色色的人。

  比如尤素非,这位将斯图尔特比作阿塔尔(一位生活在古尔王朝的苏菲诗人),在他眼里,“阿富汗就像由中世纪诗歌所定义的那样拥有一种单一的民族认可、自然疆界、派驻各国的使节以及同一种文化。”又如斯图尔特在交谈中发现,在阿富汗的一些村庄,大多数人其实连英国都不知道,他们听说过美国和世界贸易中心,但具体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晓,他们更关心本村庄的事情,终日为生存而奔波。

  这些当地人的看法犹如一种陌生的经验,冲击“闯入者”的固有认知,但却也因此,你才能对阿富汗,不只是这个名词,还有这片地区的人与物,搭建起更扎实的认知。

  行走的过程,也是让自己在陌生化的体验中捕捉到某一个瞬间,“我的心思忽闪浮游着,从记不全的诗句到我做过的那些丑事。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跌跌撞撞。举目望向山峰后面的云天,只感到静寂。”当一个人在陌生的地域行走,卸去过去的人际网络对自己的束缚,自由之光会充盈他的灵魂,这兴奋足以让人暂时忘却身体的疲惫,斯图尔特在书中精准地描述了这种状态:“晨雾中远山依稀有点影子,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我的三个同伴,只顾倾身前行,任由背包压着我向前迈步。我使劲眨眼把汗水挤出眼眶,每一步都迈得更远,手杖包铁的尖头砸穿路边的冰层,脚步踏出了一种朦朦胧胧的韵律……两个小时内,我完全沉浸在行走中,感到自信、兴奋和自由。”

  我欣赏这种不只是“赏玩”或“猎奇”的行路,它是对自己固有经验的冲击,也是挖掘一个人潜能的方式。更重要的是,这些有关“行路见闻”的记录,恰恰是官修史书和稗官野史外另一种记录历史的方式。由于个体接近于“事发现场”,又相对较少受意识形态或政权意志的掣肘,这种记录反而离真实更进一步,而这也是其意义所在。

  斯图尔特是幸运的,他在一个多月内成功穿越阿富汗,并留下这些基于真实感受的宝贵文字。当我们阅读这位勇敢的行录者的文字,一个真实的阿富汗在此展开。不只是一串串冷冰冰的数字,也不只是军火、屠杀、铁丝网,这里有生命、有温度,有山上的积雪,有顽强生活的族人。

  □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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