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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莲·罗宾逊

在写作中捍卫孤独,在夜空下灵魂独舞

2017年09月2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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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4日,奥巴马在爱荷华州首府得梅因访谈美国作家、普利策小说奖得主玛丽莲·罗宾逊。罗宾逊的小说深深吸引了“文学中年”奥巴马,“这些启示包括同情心,包括在认同世界是复杂且充满灰色地带的同时,仍然为有迹可循的真相奋斗和努力。”
玛丽莲·罗宾逊(Marilynne Robinson,1943- )美国当代女作家,出生在爱达荷州的科达伦镇。写过四本小说和五本非虚构作品。处女作《管家》1980年出版后,被誉为美国当代文学经典。24年后,第二本小说《基列家书》出版,连获2005年普利策文学奖和国家书评人两大文学奖项。随后推出此系列另两部获英国橙子文学奖的《家园》(2008)与获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的《莱拉》(2014)。2013年,美国总统奥巴马亲自为她颁发国家人文奖章。
《管家》
作者:(美)玛丽莲·罗宾逊
译者:张芸
版本:世纪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6月
露丝和露西尔是一对孤女,照顾她们的人不断来去,而她们则期待在外婆和姨妈西尔维身上感受完整的母亲,但最终她们发现,有着怪癖的西尔维只向往流浪的旅途。
【延伸阅读】
《基列家书》
作者:(美)玛丽莲·罗宾逊
译者:李尧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4月
年事已高的埃姆斯牧师给七岁的儿子写下这部“家书”,历数了小镇基列一个牧师家族从南北战争到1956年一个世纪以来经历的变迁与辛酸,使这封“家书”成为一部浓缩的美国近代史。

  美国当代女作家玛丽莲·罗宾逊原本可以过一种现代社会意义上“知名作家”的生活,签售、巡回演讲、接受大量采访,不仅因为其低产却出色的小说创作,掷地有声的评论文章,也不仅因为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爱其小说爱到非要“客串”记者和她对话。她已经是全美知名的人文学者了,然而在多媒体过于发达的今天,她却选择做一个孤独的人。她说,写作让她对社交的欲望保持警惕。

  

  享受孤独,写作是为了感知内心

  “一个淹溺在水与光中的关于三代女性的故事”。想象她们,“手指黑如夜空,分外灵巧纤细,只给人冰凉的感觉,好像雨滴”。描述她们,词语却如此破碎、孤立、无常,就像人在夜晚透过亮着灯的窗户所瞥见的情景。

  这个聚焦三代女性生存图景的故事,关于守护一座房子和房子里的两个孤女。出自美国当代女作家玛丽莲·罗宾逊写于1980年的处女作《管家》(House Keeping),位列英国《卫报》评选的“100部史上最优秀小说”。小说刚写完就获得了美国笔会/海明威奖,并入围当年普利策文学奖,出版商惊呼“又一个伟大的作家诞生了”。

  罗宾逊却从虚构世界转身。此后三十多年里,她把时间投入到英国塞拉菲尔德核电站调查、加尔文教,以及美国当代政治生态的研究中,撰写了大量非虚构的随笔和评论。这期间,她也持续反思信仰与现代思潮的关系,第二部长篇《基列家书》隔了四分之一世纪才出版,算上后续的《家园》和《莱拉》,罗宾逊总共只有四部虚构作品问世。

  她认为一个作家不应该给自我设限,“虚构总是部分的真实,而非虚构也有艺术的力量”,对她来说,写作是为了感知内心。

  离婚后,她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教授写作课。两个儿子各自组建了家庭,而她离群索居。如果说非虚构写作是罗宾逊与这个真实却喧哗的现实世界打交道的通道,那么写小说则是她捍卫孤独的房间。

  她热爱孤独。1943年,罗宾逊生于爱达荷州一个基督教家庭。爱达荷州在美国西部的落基山脉脚下,远离现代工业文明。童年的小女孩玛丽莲,经常独自游荡在西部山涧湖泊之间。她无法忘怀幼时在祖父母的农场上仰视夜空的静谧感,这让她很早就懂得享受孤独。“我的孤独和寂寞都使我与这个神圣的地方融为一体”。

  对她来说,“孤独是一个带有强烈的积极含义的词汇”,在寂静自然的怀抱中,她熟读美国经典文学,深受梅尔维尔、爱默生和梭罗等超验主义者的影响,对自然尤为亲近。她还是虔诚的新教教徒,小说都以美国西部家庭和宗教寓意为主题,探索当代人的内心世界。

  热爱隐喻,时刻准备独舞

  她笔下的人物,孤独是“一种脱离外界干扰、追求精神超越的生存状态”,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管家》中的姨妈西尔维身上。母亲去世后,她中断漂泊,回到家乡指骨镇,照顾死去姐姐的两个孤女露丝和露西尔。在一个白人新教徒为主流人群的西部乡镇,西尔维是个异类。她不会做家务,不会看管房屋,甚至对孩子的逃学放任自流。她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喜欢把家里堆成杂货铺,常在人流穿行的小镇大街上横躺在椅子上睡觉,她讨厌开灯,喜欢在月光下吃饭。“在蓝色的幽光里,在满耳昆虫的叽叽喳喳、肥胖的老狗拽拉链条的撞击摩擦和邻居庭院里的丁当铃响中——在这样一个无边无垠、隐隐发光的夜晚,我们该用更灵敏的感官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太过特立独行的孤独,小镇百姓是无法忍受的,人们需要融入群体才能确信安全感,西尔维从不和人解释这种孤独感的神圣。在治安官就要剥夺她的露丝抚养权的前夜,她烧了老屋,和露丝一起穿过大桥,飞奔向过路的火车车厢,再次开始未知的漂泊。

  很难对西尔维这个人物下单一评价,正如很难单一评论《管家》这部小说。问世近四十年,各学科领域按照自己的需要,给这部让人难以释怀的小说以不同的解读。女权主义者视其为反抗父权的独立之声——整部小说里男性人物集体缺席,外公随着出轨的火车葬身湖底,父亲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丈夫甚至只是一个名字,而结尾处焚烧老屋的举动,也被解读为反抗父权禁锢;神学家看见小说和《圣经》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小说叙述者露丝的名字来源于《圣经·旧约·路得记》,连罗宾逊自己都为《管家》和《路得记》无意中的同构关系而吃惊;文学家对小说中关于“水”与“光”的诗性意象赞叹不已;环境学家则把小说主题和生态主义的阐释纠缠在一起……罗宾逊猜测,这多重的解读可能是因为——她对语言的隐喻性太着迷。

  “我非常崇敬隐喻。在我看来,小说就是某种延展的隐喻……对宗教可以从多方面解读,但宗教最独特的力量和美都是通过隐喻来表达的。”罗宾逊从不避讳在写作中表达各种宗教隐喻,事实上,她认为自己“应该在写作中让宗教变得更易于理解”,但她并不想让小说变成教化,她视宗教信仰为礼物,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去剥夺这种生发自内心的思想。

  她的灵魂轻盈,时刻准备舞蹈。犹如《管家》里的姐妹花露西尔和露丝,在幼年的某一刻,“漆黑的灵魂在没有月光的寒风中起舞”,而这又是一个隐喻——象征着玛丽莲·罗宾逊“绝对的、不可被束缚的灵魂本身。”

  【对话】

  “谈了太多未来,却总在抵触过去”

  新京报:女权主义批评家把《管家》看做是一本反抗父权压迫、争取女性主体意识的书,但是如果我们仅仅把这本可以多重解读的小说定义于此,可能有点遗憾。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罗宾逊:而今的世界有一种倾向——总是过激地思考某一种概念。世界上有几十亿女性,每个人都千差万别。我非常不赞同女权主义者们把她们都归为一个笼统的大类来看待。身为女性,我可以通过书写自己的真实想法来表达我最真诚的见解。

  我十分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女权运动为解放女性做出许多贡献的时代。我活了那么久,久到足以明白这些斗争收获果实是多么不易。但是任何思潮(包括女权运动)的具体理念,都不应该强加到虚构作品中去。

  新京报:《管家》聚焦三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但主要描写了两种女性——定居型和流浪型。虽然你对后者着墨更多,但你无意于评价孰优孰劣。你是否认为,那些拒绝传统女性角色的女人,漂泊也并非一定是好的生存出路?

  罗宾逊:我书写的指骨镇,就和千万个美国西部的古老乡镇一样,清楚自己的存在处境——被荒野环绕,一切都是脆弱和暂时的。在这样一个地方,要产生一种永恒的、定居的感觉几乎就是一种成就,要放弃这样的生活就和轻易离开一样容易。因此,这样的地方就会产生两种思想——定居的和漂泊的,而这里的人可以享受一种不必在两种生存方式之间进行选择的感觉。

  我自己则找到了另一种漫游的方式——有一首古老的诗歌,叫做《珍珠》,“我的灵魂,受惠于上帝的恩典,在奇迹显现之地探险”。这首诗的叙述者有一个关于天堂的梦境,而我呢,只是在旧式的神学和新式的宇宙论中漫游,欣赏它们各自的美好。我是自由的,我感谢这种特权。

  新京报:你曾说自己着迷于19世纪的美国文学,比如爱默生、狄金森和惠特曼。他们的文学作品总是在严肃地思考人类的生存处境。然而当代美国文学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你如何看待19世纪美国文学传统在当代的衰落?

  罗宾逊:文学是有生命的,文学作品也是。美国当代文学显示出了一种贫乏,而这衰落是一种偏见导致的——我们谈了太多未来,却总在抵触过去,总是缺乏一种深度思考的勇气。我们现在对探索人性兴趣不大,只争先恐后地想做时髦的弄潮儿。

  梅尔维尔和狄金森都到20世纪才被真正发现,在他们那个时代,作品平庸却出名的作家几乎被我们遗忘了。我们现在所见的杰出文学作品,并不会削弱经典之作的魅力。我也喜欢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伟大的文学,它的本色永不消褪。

  采写/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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