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推两个三年行动方案,污水处理能力大幅提升,建成区明年实现污水全收集全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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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在清浊之间,来去数十年。
这条28.69公里的河,实名为“清”,却曾因“恶臭”为人所知。
2013年以来,北京连续推出两个污水治理三年行动方案,在全市大规模建设再生水厂并铺设污水管线,历史上几度污染又几度还清的清河,迎来重要转机。
如今,清河沿线污水处理能力已超百万吨,全线铺设了21.6公里污水管线。这一次,清河的“清”,或许能更久一些。
“闻”到清河
清河是北京北部一条重要的排水河道,发源于西山碧云寺,自西向东流经海淀、昌平、朝阳、顺义,最终注入温榆河。
2009年,张祥第一次看到并闻到清河。他形容,数米宽的排水口流出来的水是黄黑色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河道,臭味扑面。即使捂着鼻子,臭气也会从各个方向钻进来,无法久呆。
这之后,他与清河“纠缠”至今。
张祥说,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再这样下去,清河这条河就要被毁掉了。作为公益组织“乐水行”的早期创立者之一,张祥联合清河部分居民,组成一支“民间清河护卫队”。“那个时候,我们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大家知道清河现在什么样了。”
2012年,清河恶臭终日难散。张祥的行动,从数污水口开始。
张祥与志愿者从下清河闸开始,顺着河道拍下污水直排入河的照片。张祥回忆,他们排查10几公里便发现20多个排水口的污水直排入河。沿线居民说,中午气味难以消散时,根本不敢打开窗户。
在太平庄东路附近的清河河段附近,张祥看到的一幕至今无法忘记,“汩汩发黄的臭水顺着排水口直喷而出,里面甚至直接能看到人的粪便,臭味难以忍受。”
与清河情况类似,位于北京东南部地区的萧太后河、位于北京南部地区的凉水河等市级水体也未能幸免于难。张祥回忆,他们当时调查发现,萧太后河下游基本变成了“牛奶河”,乳白色的河水在垃圾、杂物间川流。而在凉水河大红门段附近,一个差不多4米宽的排水口中,奔流而出的黄色污水“肆无忌惮”污染着凉水河。
《2012年北京市环境状况公报》曾提到,监测北京88条有水河流后发现,劣V类水河道长度占比超过42%。2013年,这一数字升至44.1%。根据我国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地表水共分Ⅰ、Ⅱ、Ⅲ、Ⅳ、Ⅴ以及劣V类六个类别,其中劣V类为重污染。
2013年春季,张祥陆续将自己和志愿者调查清河排水口的图片和视频向公众曝光,污浊不堪的清河引发大量关注。
在北京市东水西调管理处工程科科长赵祖林看来,这是清河历史上污染最严重的一次,“我们每天在清河边办公,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这并非清河第一次发生水体恶化。赵祖林已在清河工作30余年,在他的记忆里,清河曾4次被污染,又4次还清。
清浊之间
上世纪80年代,赵祖林还是北京市河湖管理处的一名新人,适逢北京筹办亚运会。他回忆,当时清河最大的污染源是清河毛纺厂,这是一个员工超两万人的百年老厂,年产值超过7亿元,是北京市工业重要的支柱产业。但亚运会的举办还是促成市委、市政府最终下了治污决心,数年间,清河流域毛纺企业陆续关停,清河水质得以好转。
这是清河第一次还清。
然而好景不长,1992年前后,建材厂、家具厂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企业、农贸市场又渐渐在清河沿岸聚集。北京市东水西调管理处副主任钟海涛说,这些工厂产生的污水大多汇聚清河,再次造成污染。在赵祖林的记忆里,那时的清河开始散发恶臭。
2000年,清河治理再度启动。钟海涛说,当时规划建设了日处理污水20万立方米的清河污水处理厂。2003年开始,清河上游铺设了8公里的截污管线。
这之后,清河上游开始还清。
可是在没有截污管线和足够污水处理厂的下游,清河再次被污水钻了空子。赵祖林回忆,那时清河下游两岸的农田逐渐被一栋栋居民楼取代,“眼看着周边的高楼越来越多,配套的污水处理设施却没跟上。”
2003年,昌平区天通苑社区开始入住。即使在今天,这里仍然堪称“超级社区”。钟海涛颇显无奈,天通苑约60万人口,当时日污水处理能力却只有一两万吨,“那么多污水能往哪里排,就在清河河边。”地势低洼的清河就像一个汇聚点,154公里流域范围内的水最终都流向清河。
2006年,借筹办奥运会东风,北京投资6.42亿元治理清河下游水环境,对清河下游13.4公里河道进行整治,整个工程于2008年6月竣工。奥运会前,清河流域共有清河、肖家河、北苑3座污水处理厂及再生水厂。钟海涛回忆,那时候,清河下游及奥森周边环境明显改善,“遏制”了清河水体继续恶化。
钟海涛强调,这次治水只能算是“遏制”,还不能算“还清”,“只能说清河的水体质量没有继续变差。”
2002年投入运行的清河一期再生水厂的污水处理能力曾在全市15座污水处理厂中名列前茅,日处理20万吨污水。2004年及2012年,又先后规划建设了二期、三期再生水厂,每日总处理能力达到55万吨。
然而,2012年,站在再生水厂边,张祥眼睁睁地看着再生水厂附近的排水口奔涌出散发恶臭的浑水。那时,清河沿线三座污水处理设施均已超负荷运转。
钟海涛解释,周边人口聚集,生活污水增加,污水处理设施均满负荷甚至超负荷运转,处理不了的污水怎么办?只能溢流入河。
河道治理困局
在张祥的记忆里,清河的几次污染,都与周边快速扩张的城市规模直接相关。楼越来越多,住的人越来越多,产生的污水也就更多,污水处理能力却没有同步提升。他感叹,清河治污太滞后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这些排水口为什么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排出污水?
张祥说,问题曝光后,水务局领导也曾率队到清河周边清查污染源,但无功而返。钟海涛解释,各种私搭乱建的排水管道,污水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很难查得清。
那时,赵祖林走在清河边,每次都要强憋着气。味道熏人,甚至辣眼睛。他回忆,新来的工作人员在河边连饭都吃不下。他也会抱怨,河边建设的污水处理厂,怎么都没起什么作用?
这样的问题也曾困扰着北京市水务局排水处处长付朝臣。
付朝臣告诉记者,根据2004年北京市总体规划,清河下游是城市绿化隔离地区,并不是人口稠密区,因此没有规划更多大型再生水厂。在当年的城市规划中,清河流域范围规划人口是190万,但是2012年的统计数据显示,这一数字已经超过290万,足足超出100万人。
如果按照每人每天排放200升污水计算,100万人每天便会产生20万吨污水,“相当于这20万吨污水无处可去。”
付朝臣说,北京奥运会后,五环附近快速发展,昌平东小口、天通苑、朝阳来广营等,这些都处于清河下游。如果污水没进污水处理厂,最后都会入河。
污水处理能力被污水产量抛在身后,这似乎成了当时北京各条河流的“通病”。
以贯穿北京长约18公里的凉水河为例,2016年,凉水河也曾饱受污水直排侵扰,被称为“臭水河”。据媒体报道,仅在亦庄地区,几公里河道就集中了近10个排污口。
北京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曾介绍,北京南部凉水河流域新建了多处住宅小区,却未配套建设污水处理设施及截污管线,导致污水直排入河。凉水河管理处副主任迈德顺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旧宫地区压力最大,“没有污水管线,污水只能直排入河”。
凉水河变臭原因,与清河如出一辙。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王灿发认为,北京水体污染除了反映出北京污水处理能力滞后,更深层的原因是城市规划的滞后,城市规划并未跟上区域的快速发展。
连推两个治污“三年行动方案”
2016年4月,清河北岸污水管线贯通,污水由此进入刚刚投运的清河第二再生水厂。直到这时,钟海涛才肯将之称为清河的第四次还清。他说,这是自被严重污染以来,清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还清。
现在,赵祖林闲暇时喜欢沿着河道溜达,不时还能碰到同在清河管理所的老同事。就在几年前,这里曾是他们除了工作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
在钟海涛看来,铺设截污管线并修建再生水厂,算是从“根”上治了清河的病,“不管污水从哪里来,只要把它们全都截留到再生水厂处理,就不会出问题。”
清河的这一次转机,得益于北京2013年开始实施的第一个污水治理三年行动方案,根据这个方案,全市将规划新建47座再生水厂,升级改造20座污水处理厂,并新建和改造近1300公里污水管线。
在付朝臣看来,这样的治污力度,前所未有,“核心是提升污水收集处理能力。”
新建再生水厂,并非一帆风顺。从规划到启动建设,清河第二再生水厂历时3年,曾五易其址。
付朝臣说,在城市建成区要想找到满足建设再生水厂要求的地段很难。按照环评要求,再生水厂周边300米不能有民房。其次,因为臭味、噪音等问题,大家对污水处理设施的印象不好,谁也不希望自家门前有个污水处理厂。
经过多次考察协调,清河第二再生水厂最终落在沈家坟。
这些年,污水处理厂也“改头换面”。付朝臣说,现在所有新建的污水处理设施都要求建成生态型再生水厂,定期向社会公布污水处理情况,如出水指标等,要有专门的设施收集处理臭气及降低噪音。
付朝臣说,再生水厂涉及前期审批、征地拆迁等问题,耗时很长。但三年行动开始后,市里面有很多政策方面支持。比如,把此前按部就班办理手续的模式改为“一会三函”。
“之前,我们需要到发改委、规委、国土局等十几个部门办理审批手续,一个办完才能办第二个。这样算下来,前期审批差不多得一年。”付朝臣说,如今利用“一会三函”,审批时间甚至不用一个月。
重点污水处理项目均已通过市政府会议,付朝臣等工作人员只要拿着市政府的文件,便能直接到发改委等部门办理手续,其他手续可在开工过程中补齐。
此前制约最大的征地拆迁也得到属地政府支持。付朝臣说,污水处理设施建设主体虽为市级单位,但征地拆迁的责任主体均在各区,由属地统筹。这几年,新建的大型再生水厂均得到属地政府统筹支持,如清河第二再生水厂、槐房再生水厂等。
三年时间,北京市污水处理能力由2012年的每日398万立方米提升至672万立方米,污水处理率由83%提高到90%,其中城六区达到98%。北京市水务局副局长潘安君说,到2015年,北京已基本解决城镇地区污水处理能力不足的问题。
2016年5月,第二个三年行动方案提出。三年内,北京中心城区和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建成区要基本实现污水全处理,其他新城污水处理率达到93%。
潘安君说,此次重点提升城乡接合部、城市副中心、重要水源地和民俗旅游区村庄的污水治理。2018年底前,北京市建成区可提前实现污水全收集、全处理。
清河如何能长清
如今,清河沿线每日污水处理能力为120万立方米。污水被净化,成为再生水,再重新流回清河,延续河流的生命。
这一次,清河能“清”多久?
钟海涛认为,清河到底能清多久,要看清河周边再生水厂处理能力能否满足产生的污水。如果周边新建小区产生的污水再次超过沿线再生水厂的处理能力,清河仍会被污染。据他计算,目前清河流域各再生水厂的日处理能力超过110万立方米,该流域每天产生的生活污水大约为70多万吨,现在的污水处理能力是有富余的。
付朝臣解释,规划时,会综合考虑清河下游流域产生的污水量,并为未来人口发展预留一部分处理能力。比如,目前,清河第二再生水厂接受下游污水20万吨。污水管线建成后,还会接受昌平南部污水。另外还有10%的污水处理能力是为未来预留的。
根据规划,2020年,北京市规模以上污水处理设施将达74座,日处理726万立方米污水。付朝臣说,这些设计处理量均为未来发展留有安全系数。
城市规划也可遏制无序增长的污水来源。
2015年初,北京开始试点水影响评价。内容之一,便是在工程立项之前,把该区域是否具有足够的污水处理能力作为前置审查条件。
水评中心负责人来海亮曾介绍,涉水“红线”刚一划出,卡住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清河北岸拟建的一处大型住宅区。该项目可容纳4000多人,排污水约20万立方米。因为当时清河流域污水处理设施无力消化产生的生活污水,项目未能获批。
市级河长助力解决跨流域问题
2016年,北京市全面推行河长制,17名河长共同管理清河。钟海涛感受明显,由于产权关系复杂,治理、截污等工程单靠水务部门很难推动。现在有了属地党政“一把手”担任河长,水务、环保、城管等各个部门都能在统一的调配下更好地参与治理工作。
2017年7月,北京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杜飞进成为主管清河的市级河长。获得任命几天后,杜飞进便来到清河,用一整天视察清河。杜飞进首先来到清河第二再生水厂,随后考察了朝阳、昌平、海淀区内多个流域内重点区域。
钟海涛回忆,在向市级河长汇报时,他第一时间反映了清河目前存在的问题。例如,目前,清河下游13.4公里河段仍未完成管理范围土地确权,同时,地处朝阳、昌平、顺义三区交接的蓄滞洪区功能也尚未实现。
这一次,钟海涛对事情的解决充满期待。“之前,我们和各区基本没有沟通渠道,现在有了市级河长,跨区流域的问题能够更好地解决。”
环保部环境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博士郭红燕认为,针对跨区域河流,应保证河道治理的连续性。比如,有些下游河道的问题来自上游,就要先把上游问题解决了。在这方面,河长制可通过联席会议等,建立各区常态化河长会议,解决河流的跨区域治理问题。
新京报记者 信娜
A08-A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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