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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能否读懂古老神话

2017年10月2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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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田《女娲补天》
《诸神的踪迹》
作者:申赋渔
版本:新星出版社 2017年10月
《中国古代神话》
作者:袁珂
版本:华夏出版社 2006年1月

  虽然关于中国有无“史诗”的问题很早之前就有过热烈讨论,沈从文、闻一多等学者也都阐述过自己的观点,不过争辩的中心更像是围绕着“史诗”这个词语的认知定义展开的。假如单纯以叙述神话体系、有清晰脉络感来判断的话,可以很遗憾地说,中国的文化并没有史诗作品。因为中国神话的形式是零散的,见诸民间片段,这也导致中国神话版本众多,难以捕捉。《诸神的踪迹》可以说是一次尝试,将上古时期的历史用故事化的形式编纂,其中添加了许多作者的细节想象。这是否会对神话的本体意味产生冲击,这种处理方式又能否解答关于中国神话的问题?一切依然有待讨论。

  关于中国神话的两个问题

  中国的历史,越往前越模糊。司马迁曾经写过:“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著。”近现代以来,我们从殷墟甲骨文中把商代已经夯实了很多,但要做到文字上落实“殷以前诸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五帝、三代之记,尚矣”。尚,就是,上。从商代往上,就是中国的神话时代。神话时代的中国,是什么模样?一位文学作者新近推出了一本《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以下简称《诸神》),倒是可以帮我们审视一下神话中国的基本面貌。

  《诸神》把神话中国分成了十八个章节。第一章就是盘古女娲,接着伏羲、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加上尧、舜、禹,每位传说人物各有一章,凑成十个章节。大有把中国上古神话时代一扫而尽的气势。后面又分八章,分述夏、商、周三代。大禹的后人,启和少康占了一章,这就是夏代。伊尹、傅说这两位上古能臣各为一章算是商代。吕尚、伯夷叔齐、周公、周穆王这四章跨越了周代,看来作者对西周还是最厚爱的。最后,以“中国龙”结尾,这本神话大作就结束了。

  这里可以看出,全书以夏商周为界点分成了两部分。夏商周是有历史支撑的部分,在这之前,有些人我们认识,另一些我们就不熟悉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神农和黄帝,我们自称的“炎黄子孙”就是打这儿来的。

  “炎帝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好与黄帝决一死战。……黄帝驱使熊罴貔貅貙虎走在前面,野兽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天空中盘旋俯冲着雕鹖鹰和鸢,凄厉的鸣叫声令人心惊胆寒。潮水般的人群,挺着长戈,挥舞着剑斧,呐喊着直压过来。……恶战一连打了三场,鲜血如河水一般流淌在大地上。已经是疲惫之师的炎帝军队一败再败,他再也无法坚持了,只好投降。炎帝的部族全归了黄帝。两个大族就此合并。”

  还有“大禹治水”的事情,也很熟悉。“(禹)把四处蔓延的水引入小河,小河引入大河,大河再引入东海……禹导引着黄河水流到龙门山。水愈近,愈被两岸的大山夹得紧紧的。呵呵岁暴怒了,横冲直撞起来,一时间浊浪滔天,却无路可走,又折回头,倒灌而出。刚刚平静的原野,又是波浪滚滚,禹让人用巨斧开山。硬生生地在大山之中劈出一座百步宽的石门。黄河之水一泻而下。”

  现在,本书的写作方式已经很明白地展现出来——用通俗的文字,把中国古代的神祇事迹,重新再讲一遍;在古文翻译成白话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再创作。显然,本书按照某种结构,有目的挑选了一些故事,然后进行了文学扩写。这随之导致了一些困惑,留给我们两个问题。第一,这些神祇的排序有什么关联,是谁给出了这样的顺序。第二,中国神话神祇的故事,是怎样被不断扩充的,有没有一些基本的标准。

  带着这两个问题,我们可以进一步钻研到神话的世界中。

  中国神话的“箭垛式”增长

  首先,我们要明白,《诸神》的结构就是罗列了上古的帝王。我们把夏代以前的神祇统称为“三皇五帝”,先有“五帝”,后来才有了“三皇”。

  孔子最早比较完整地提出了“五帝”组合,有黄帝、颛顼(黄帝之孙),帝喾,帝尧、帝舜、帝禹一共六位。大概是觉得帝禹是夏代名义上的开启者,将他撇开,把前头五位凑成了“五帝”,还给他们写出了大致的事迹。

  今天通行的“三皇”,来自西晋皇甫谧。他把神话时代以来的王都排好了队,一开头就是伏羲、神农和黄帝。从这里开始,黄帝就正式从过去的“五帝”中被提升到了“三皇”。顺便还把原本是两个的神农和炎帝合二为一。为了填补“五帝”中缺席的黄帝,皇甫谧又增补了一个少昊。颛顼、帝喾、帝尧、帝舜还是保持位次不变。就这样,现在看到比较流行的“三皇五帝”,在西晋时才终于到齐。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上古神祇的事迹都还非常有限,而新的契机也随之出现。战国后期出现“五行”之说,在西晋遇到了新成立的“三皇五帝”组合。“五行”却不凑着五帝,偏要从“三皇”开始,把原本时段相承接的五人,编成了伏羲(东)、神农(南)、黄帝(中)、少昊(西)、颛顼(北),五个方向的主神,代表东(木)、南(火)、中(土)、西(金)、北(水)。而帝喾、帝尧、帝舜这几位就被当作人间的首脑,放在了一边。

  从这个过程中,我们就可以理解《诸神》中看到的神话格局和主要故事是如何产生的。讲到伏羲的时候,一定要强调他是东方的天帝,还配有自己的属官。说到神农时,就说他是南方的天帝,等等。为何这样搭配,原因就在这里。而在最初的时候,他们本来并没有这些特征。同样,原先在谱系中,不能和三皇平起平坐的少昊、颛顼,就因为搭上了“东西南北中”的班车,直接排到了他们后面。对于后面的几位,次序也就顺延下来。但这种排序是非常有问题的,早先没有系统的神祇,被归入了某个体系,显得非常牵强。另外将“三苗”和“苗蛊”联想在一起,也是作者的一厢情愿,并对读者产生了误导。当然,这也是中国神话本身存在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在夏商周三代中,《诸神》为何单独提出这几位来讲他们的神话,原因就正好反过来。三皇五帝,是原本没有记载的时代中,似乎最值得可靠的部分。而夏启、少康、伊尹、傅说则可能是,历史时代里,最离奇的部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人们在继承这些神话的过程中,不断增添了许多额外的情节,使这些原本事迹并不超出平常的人物,逐渐跃出了最初的框架,变成了某位传奇人物。

  所以,我们在《诸神》中也就看到了中国神话塑造的一个传统——前人搭好框架,后人添砖加瓦。上古神话在西晋定型后,历朝历代都不断增补了新的版本。最早的“五帝”事迹只有一鳞半爪,越往后,情节反而更加丰富,篇幅越长。这就是“古史辨”学派说的,中国神话的“箭垛式”增长。

  上个世纪,袁珂先生已经编成了《中国古代神话》,将这些原本寥寥数语的神话层层演绎。《诸神》一书也如实延续这一传统,用文学语言把商王武丁的夫人妇好描绘一番;又把武王克商的事情重新叙述一遍,凭空增添了许多想象的情景;还要替周穆王和西王母的遭遇,铺垫一些暧昧的氛围。而这些是历史文本原先所没有的。

  坦率地说,这种直白,但不简单等同于白话翻译的再创作过程,或许可以使行文更加流畅。但这种文学性的增长,同样也会增加读者的困惑,毕竟,许多原本不见文献记载的内容,只是出于作者的浪漫想象,而被不断添加出来,使晚近的读者陷入了理解的迷雾。《诸神》一书,作为文学创作,或有价值,但是如果不是有新的考古证据支撑,再浪漫的神话,也需要谨慎对待。最后,期待一下,随着各地先秦资料的出土,当有更多古代神话资料发现。希望那时,不论严肃还是浪漫,我们可以写出一部真正的“中国古代神话”。

  世界各地都有神话,然而拿中国神话与西方神话进行比较,就能发现,中国神话的确不如西方神话那样历史漫长,西方神话在故事的连续性和人物特征上更加鲜明。所以,西方神话也因此有了史诗的传统。

  □张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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