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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时代外交 日本反对,才是袁世凯失败的关键

2017年10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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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启华,1955年生于台湾基隆,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国际关系史博士,台湾东海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主要从事民国外交史的研究,著有《被“废除不平等条约”遮蔽的北洋修约史》《北京政府与国际联盟》《巴黎和会与中国外交》等。
1912年3月,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与英、美、德、比等国公使合影。
《洪宪帝制外交》
作者:唐启华
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7年8月
以洪宪帝制运动期间袁世凯政府的外交为主题,使用中、英、日三方史料,主要讨论帝制运动期间中、英、日三国外交,兼及美、法、俄国以及德国。

  近年来,无论学界还是民间,对袁世凯的评价都日趋正面。即使是对“二十一条”,人们也逐渐了解,北洋政府经过全力交涉,是在日本最后通牒的压力下,才被迫签订条约,同意接受“二十一条”中的九条。如著名历史学家陈恭禄所言,“中日强弱悬殊,和战均不利中国,衔其轻重利害,决定大计,终乃迫而忍辱签订条约,何可厚非?”但另一个误解还是长期存在,那就是把袁世凯被迫接受“二十一条”,看做是换取日本对其称帝的支持。唐启华梳理中、日、英三方外交档案后,在《洪宪帝制外交》中有力反驳了这一观点。唐启华是较早运用新史料,为北洋政府外交正名的中国学者。他此前所著《被“废除不平等条约”遮蔽的北洋修约史》《巴黎和会与中国外交》等书,都将相关研究向前推动了一大步。

  帝制问题本是中国内政

  唐启华在《洪宪帝制外交》的第一章,挖掘了英国为扭转战局,急切购买中国剩余军火的史实,说明了在帝制问题上英国较为支持袁世凯的原因。此后为本书主体,时间跨度不大,主要是从袁世凯1915年7月立意称帝,到1916年6月去世这一年间发生的事。但所涉范围很广,除北洋政府在改制前后的外交举措外,还叙及日、英、法、俄、美等国不同时期的对华政策。循着唐启华的思路,我们会发现袁世凯称帝前后一系列的外交误判,尤其是对日本敌意和野心的错估,很可能是导致他失败的诸多原因中,最为关键的一个。

  从本书看,袁世凯的帝制外交大致可划为三个阶段。首先是称帝前,顾维钧、陆宗舆、胡惟德等驻外使节争取所在国支持的试探性活动。在袁世凯看来,1913年“二次革命”后,孙中山、黄兴等流亡海外,国内已无力量能干扰其称帝,成败与否完全取决于列强态度。对袁世凯有利的是,当时“一战”双方都意图拉拢中国,协约国的英、法、俄、意等国视帝制问题为中国内政,只要北洋政府保证,恢复帝制不引发国内动乱、危害外国在华利益,他们就不会干涉。同盟国的德国、奥匈,及中立国美国,亦持相同立场。

  北洋政府唯一的外交隐患,就是日本。1915年9月,时任首相大隈重信发表演说,称中国国情还不能适应共和制度,即使恢复君主制,大多数人也不会反对;他还称赞袁世凯是“中国现代一大伟人”“其皇帝自为,任何人亦不至引以为怪”。这番话被袁世凯及帝制派视为日本政府的官方表态,备受鼓舞,当年10月正式启动了改制程序。

  值得注意的是,驻日公使陆宗舆在同北京的往来电报,一再警告袁世凯,日本各界对帝制问题意见不一,且“大隈好作无责任之密语”,称帝之事必须谨慎,可惜没有得到袁世凯的重视。另外,由此很容易联想到一个故事,说袁世凯被假袁克定造的《顺天时报》欺骗,误信日本支持其称帝。现在我们知道,袁世凯要了解日本政府动态,有来自陆宗舆的汇报,及其他专业人士的分析,并不需要过多依靠媒体报道。

  中国欲借重欧美反制日本

  大隈对袁世凯示好的演讲发表后,日本军部、大陆浪人激烈反对,他们通过历史——袁世凯驻朝期间,阻碍日本侵占朝鲜,以及“二十一条”交涉中和日本的刻意对抗,判断袁世凯不会听任日本指导,要控制中国,必须“倒袁”。这些人希望看到,欧美各国不承认中国改行帝制,引发中国动乱,使日本得到在中国扶植亲日领导人的机会。为应对变局,中国的帝制外交也进入第二阶段:借重欧美各国,反制日本阻挠。

  日本政府在反袁势力的影响下,决定游说欧美各国,发表联合声明,劝告中国缓行帝制。英国公使朱尔典和袁世凯私交极好,认为此时干涉,不仅不能阻止帝制,反而会动摇袁世凯政府,影响中国安定,无奈在英日联盟的约束下,只能附和日本。俄国急需日本武器援助,也同意参与劝告。如书中分析的那样,日本此举,一是向欧洲各国宣示,自己才是有关中国事务的主导者;二是打击袁世凯及其政府威信,点燃中国国内动乱。

  三国劝告后,中国朝野震惊,只是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退。唐启华道出此中无奈,“袁世凯对日绝不示弱让步,日本则一定要中国屈服追随日本”,双方矛盾不可化解。北洋政府一边宣示,恢复帝制是民意要求,并非政府推动,无法中止的同时;一边施展“以夷制夷”的手段——通过参加协约国,换取欧洲各国支持,迫使日本在帝制问题上妥协。由于日本不愿中国获得参加战后和会的机会,收回被其侵占的利权,因此一贯反对中国参战。英、法、俄和中国之间的相关谈判,只能背着日本,在暗中进行。

  谁知消息还是走漏,日本兴师问罪。英国为维持和日本在远东的合作,否认曾和中国有过秘密谈判,并声明“除非与日本咨商过,否则不会与中国进行任何有政治性质的协商”,将中国置于日本保护国的地位。北洋政府也紧急“辟谣”,声明从未考虑参战。日本挟此外交大胜之势,再次联合英、法、俄、意四国,第二次发出要求中国缓行帝制的劝告。

  在这一阶段,袁世凯高估了中国对协约国的重要性。协约国固然希望中国参战,一方面驱逐德国在华势力,解除后顾之忧,另一方面在中国建立兵工厂,为俄国生产步枪,但是在远东地区,日本才是协约国最为看重的盟友。在中、日之间,协约国必然倾向后者。

  日本“倒袁”大获全胜

  在发动全面“倒袁”后,日本开始援助中国境内宗社党、革命党、护国军等反袁力量。其实包括护国军起义在内的各项反袁行动,影响都相当有限。但这些内乱的发生,使日本有了干涉借口,也让欧美各国对“中华帝国”的态度,从倾向立即承认,变为暂时观望。袁世凯推迟登基计划,帝制外交进入第三阶段:直接同日本交涉,以求挽回局势。

  在交涉中,北洋政府很担心日本重提“二十一条”中被删除的第五号条款(要求中国政府各部门聘用日本顾问等),外交部指示陆宗舆,“承认国体为彼此利益,绝不能含有交换条件意义”;如果日本以利益交换做引诱,袁世凯要求“表示绝对不能承认之意,务持镇静,不为所动”。至于袁世凯为称帝出卖国权的说法,其实很多出自反袁宣传,如唐启华所说,“护国军及革命党的宣传日后不断复制,众口铄金,坐实袁氏之罪名,流传至今”。

  此时日本政府的对外政策,也是针锋相对,密议“必须让袁氏自中国势力圈脱退,何人取代袁氏,无疑要比袁氏对日本更有利”,已无回旋余地。袁世凯后来被迫撤销帝制,倡导“中日提携”,谋求妥协,然而日本毫不信任,坚决在财政上扼杀了袁世凯及其帝制支持者。由此来看,无论是袁世凯自题的“敌国忌恨,讵非伟人?”还是传说中他的自挽“为日本去一大敌,看中国再造共和”,都不夸张。说袁世凯“亲日”“卖国”,确实冤枉。

  唐启华此书行文简洁,几无闲话,同时大量引用电报、报道全文,使读者很容易体味当时的外交情境。通过对这些外交情境的复盘,唐启华阐释了几个重要事实:一是袁世凯称帝同签署“二十一条”间没有因果关系,也拒绝用国家利益换取日本对帝制的承认;二是中国站在协约国一方,参加“一战”,发挥的作用并不只是外派华工那么简单;三是袁世凯延期登基,乃至失败,主要在于日本抵制,而非护国军起义的直接打击;四是日本政府真的忌恨袁世凯,为“倒袁”不惜在中国制造动乱,必欲除之而后快。

  袁世凯决意称帝的原因很复杂,同他的个人野心及对共和的误解都有关系。清楚的是袁世凯贸然称帝的后果——给了日本干涉借口,日本趁机在中国制造动乱,并确立了东亚霸主地位;他本人的迅速败亡,更导致中国彻底陷入割据局面,错过最后一个没有外敌入侵的发展期。无论动机怎样,袁世凯恢复帝制,终究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杨津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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