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2:文娱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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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长安雪》

将人仙情爱转化为女性觉醒

2017年11月06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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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制图/高俊夫

  【文化谭】

  

  

  10月末,第19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持青年艺术家计划”的闭幕之作昆曲《长安雪》,是编剧闫平的一部具有浓烈女性主义色彩的昆曲新作。《长安雪》将传奇的人仙情爱,转化为当代女性意识觉醒、抒发、遇困的心理文本,向昆曲这一古老而传统的艺术形式中,注入了独特的女性视角,整体上却毫不背离主流审美。

  反叛

  男 性 “成仙”不解决问题而被视为疯狂深渊

  女 性 自我意识觉醒试图寻找两性关系出路

  《长安雪》中的终南仙姝、落魄才子,节度使、宰相,还有热衷于修道的皇帝,本都是唐传奇的人物,《长安雪》也很好地继承了唐传奇那离奇曲折、艳丽凄婉的风格,但其故事内核却是对传统的彻骨反叛。

  故事发生在安史之乱后,有企图心的平民阶层向名门望族发起挑战,世外草木也陷入残酷的利用计划,但世事如网,奋斗者堕落,成长者迷失,最终仙人匍匐于尘世,凡夫却踏上追寻成仙之路。

  古典作品中,总是将男性角色的“成仙”作为解决问题的终极手段,是文人涂抹出的另一种“大团圆”结局,《长安雪》却将男主角李山甫的“成仙”视为疯狂的深渊,不仅彰显出纯粹的女性心境,也带来了更为深刻的反思。

  罗娘很明显就是试图寻找两性关系出路的当代女性形象。作为仙人,她本身独立自由,在戏的开头,的确也特立独行、风流自喜。但随着她被赋予了社会属性,她对李山甫的执着情感,已不是传统爱情故事中的痴情少女,而变为成熟女性对社会坐标的苦苦寻觅。即使在剧的末尾,男女权力地位倒转,罗娘以威严面目控制着李山甫的一举一动,但她没有意识到,无论输赢,整场游戏的规则,仍然是掌握在李山甫这样的男性手中。

  《长安雪》虽然具有强烈的女性色彩,但并不愿与女性同谋,而更像是情感的解剖者,对男女都投以同样审慎的目光,面对两枚沉沉苦胆,仍然勇于下刀。不过,或许是因为编剧身为女性,使得罗娘的纯真与无辜仍为剧中带来温暖。男女主人公虽共受权势的蹂躏,但在罗娘身上,总有一丝爱的光芒明灭在山与城的黑夜里。

  反转

  李山甫 从求官转向求仙

  罗 娘 从依顺转向控制

  《长安雪》中,浓艳缠绵的情感包裹着晦暗深沉的哲思,两者相映成趣,也使理性的批判如此真挚动人。这份情感与思辨既明显属于女性,也是跨越性别的,指向了人类社会无始无终的悸动。通过男女主人公的人生轨迹,也可以看到对“自我”的寻求和论证。李山甫从求官转向求仙,罗娘从依顺转向控制,一样的举杯相对,仿佛人物的生命并不会在无常中流逝,而是倾尽全部力量向观众展现生命的切片。

  该剧文本有着极高的自我要求,同时也向观众提出了要求。全剧基本没有定场诗等常见的戏曲套路,前史后情全在人物行动中呈现,如果是抱着听一段自报家门就能知道全晚剧情的心态,那基本上开场20分钟后就跟不上剧情了。因为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激情、爱意、失望、憎恶、欲望,以及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力量,都铺陈在聊天、喝酒、行路等场景中,每一刻都在发生着命运角力一般的两方互搏,像一场攻防转换极快的球赛。

  其中最动人心魄的是第四幕“冬”,清丽仙子已是冷艳妇人,李山甫也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官袍,但十年已经过去了。正在欢愉之时,罗娘因为李山甫收受歌女而提出了送走歌女的要求,在争执、撒娇、抱怨乃至互相揭短中,两人各自的困境被同时展现,“真正的”真实一层层抽丝剥茧,在关系几次反转中,这对夫妻之间相互猜忌、相互欺瞒,又彼此依靠,彼此温暖的特殊关系被描摹得淋漓尽致,无论唱念,都精彩漂亮又充满力量。

  反省

  多义解读被忽视,通俗易懂却失了意趣

  昆曲唱词是优美的舞台诗歌,但追求文雅难免缺少力度,流于空洞抒情。《长安雪》的语言极富诗意且含义深刻、张力饱满,成为难得一见的佳品。例如第二幕中,李山甫想将罗娘送给宰相,以换取荣华,被拒绝后竟然指责深情的罗娘“尔本草木,任人攀折。花已离枝,岂不逐水!”配以冷冷的锣声,人物特点与戏剧情境完美融合。

  相比同时代大多仅擅男女柔情一类题材,或者专注历史叙事的新编昆曲作品,饱满立体的《长安雪》就显得格外醒目,可谓是戏全、词工、艺绝、人美。同时,主创在艺术性与观众接受度的融合拿捏上相当精妙。全剧圆熟优美,因主题奇绝而不流于陈腐;情感华丽浓艳,因直追元明的词风而显得古雅拙朴。

  不过,《长安雪》虽然是现实主题,但也有许多微妙的烟雾,看似对现实叙事的宕开一笔,其实是以超现实的手法直指人物内心。而演出中则呈现得较为传统、直白,通俗易懂却失了意趣。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薄纱被高高卷起,一些多义的解读被忽视了。其实严格来说,《长安雪》也许更适合一个大胆尝试的风格化呈现,因为滚滚不息的时代飞尘中,我们凝神待观的,总是人心那繁复的欲望和迷思,以及随之而来的叵测命运。

  □潘虹羽(剧评人)

  ■ 观剧体验

  猜不透角色,正如看不清自己

  没想到《长安雪》那么火,票早没了,工作人员指点我可以去等现场票。但当天6点来到剧场,早已大排其队:场内全满,加座告罄。有年轻男孩小小地起着哄,大意是绝不离开。队伍里还零散着好些老外,都中文不大好的样子,只能听旁边的陌生人随口翻译。又站了一会儿,紧张地奔出奔进的工作人员前来放人,至剧院阶下为止,我正好在内!进场被赐了一个角落里的折叠椅,已经十分庆幸。

  一开场是美人与秀才缠绵的戏,以我的观剧经验,这种不冷不热的唱作总要持续一会儿,我正好缓口气,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不料忽地鼓声大作,秀才从浓情里猛起,要去相遇朝廷访贤之人。这也是常见的桥段,少不得生旦留送一番。但剧中妙笔一批,让秀才推门急出,只是口不对心地念了一句“只是舍不得美人你”,话音未落,在鼓声催促中,他人已在门外了。就这一下,让我既好奇又起疑,撩拨起了我欲知后事如何的兴趣。

  而此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缓口气”了。故事急速而奇妙地演绎了世外草木也会因雪白头,俊美才郎如何堕落疯狂。

  男主演有几段铿锵的白口,先是说世路纷乱,自己怀才不遇,后来又说依附权贵是为了帮助贫寒。这些话有可能是真的,就像所有传统戏里的书生一样;也有可能是假的,《长安雪》处处都和传统戏不一样。

  此时,我仍没有料到,随后的戏,竟都是在猜不透、看不清里度过的。在这个已经脱离了传统故事轨道的剧情里,每一个你以为相识的桥段也都发生逆转,一个半小时的戏,容量堪比40集电视剧,每一次真假转化,都深入到了人物的欲望、隐藏行为、潜意识等等,并以这样的手法成功地反映了男女主人公的心路历程。

  《长安雪》彻底推翻了观众对昆曲“才子佳人戏”的心理认知,真情假意滴水穿石,全部成为人物冲突的内在驱力。但是《长安雪》并不止于简单呈现冲突,人物的内心都得以深层探究。因为身份、经历不同,两人追求标的不同,但无论是男女之爱还是官场升职,都源于自我欲念。因此,他们都做着和自己初心相背离的事,陷入痛苦之中。

  随着对立双方的相似点越来越多,男女主人公之间、舞台和观众之间逐渐产生了镜像,极度玄幻、极度私密,又绝对普遍、绝对真实,让观众动情之后,问号开始翻腾:分手后男人回来找你怎么面对?为何我拥有一切,内心仍无比惶惑?为何成年男女很难真正享受情感关系?为何女子将自我牺牲当作爱情的最高表现?

  当罗娘唱起尾声,冰雪浓浓,虽亦是“白茫茫大地”的意象,但春月、秋风、清潭、浑酒,在她痛苦的吟唱中,全部重新充满舞台。我身边站着的陌生中年男观众,也倒抽冷气,长长吁出。不知他是否也想起了在生活中跌撞前行的自己。观众席里的我,深藏的孤独和愤怒也被她牵引而出,涌至台上,一同被雪花掩盖。

  最后的谢幕动人心弦——欢乐的春曲重新奏起,男主角化身另一秀士,与雪花尚在鬓边的女主角在另一时空相遇。至此,《长安雪》中有提问,亦有解答;有残酷、亦有慰藉;有此生,亦有未知。观众与主角,共同继续绵绵无期的命运。□杨林洁(剧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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