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书评周刊·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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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成为传奇前的冒险旅程

2017年11月2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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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萨姆纳(戴帽子和眼镜者)在纽约焚毁淫秽书籍,1935年。
《尤利西斯》的合法化使乔伊斯声名日盛,乔伊斯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最危险的书: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而战》
作者:[美]凯文·伯明翰
译者:辛彩娜 冯洋
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7年10月

  1921年4月,巴黎,哈里森先生愤怒地将那满是污秽下流文字的手稿撕了,扔进火里。

  他一定觉得自己被眼前手稿中那些“色情”“裸露”的语言冒犯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妻子正在为这样一本“不得体”的书工作——事实上,哈里森太太已经是经手乔伊斯这份手稿的第9位打字员了——不出意外,经历过这场烧书风波之后,她也会像其他8位前任那样放弃这门差事。

  《尤利西斯》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此番窘境。除了愤怒至极的丈夫们,还有形形色色的“道德审判员”,都在詹姆斯·乔伊斯这本艰涩迷离的小说中寻找宣泄的落点:惧怕承担风险的出版社和印刷商,判定连载杂志为淫秽作品的法官,执行邮寄流通禁令的邮政检察员,收缴并焚烧上千本走私盗版成书的海关官员……他们选择站在了《尤利西斯》的对立面。究竟是什么让一本书难逃烧毁的命运?但又是为什么,在明知黯淡的前景里,还是有那么多人奋不顾身,倾其一生为《尤利西斯》奔走呼号,奋战抗争?

  曾经,一本书可以引领一批人,改变一个世纪的文学走向。《最危险的书: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而战》就再现了这段多方角力、惊心动魄的冒险旅程,让人们看到在成为传奇之前,《尤利西斯》是在怎样火红的炉膛中化为灰烬,乔伊斯和他的伙伴们又经历了何种磨难,才争取到今日我们视为陈词滥调的言说权。

  秘密的废黜

  真实的生活没有理由不能被言说

  亲爱的娜拉,现在,我希望你能多读几遍我写给你的信。其中有丑陋、野蛮的一面,也有纯洁、神圣、精神的一面:这一切都是我。——詹姆斯·乔伊斯

  自始至终,乔伊斯都希望冲破虚伪谎言的壁垒。在他熟悉的爱尔兰文化中,有太多迎合大众的创作,太多根深蒂固的禁忌。身体、欲望、痛苦,如果那些丑陋的、野蛮的全都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真实记录,那究竟有什么理由让它们不能被言说?

  “隐秘的巅峰便是淫秽”,这也是乔伊斯惹恼众人的原因。他“像一个不肯妥协的艺术家、一个任性的破坏分子”,一直坚持在自己的作品里,把那些原始的冲动和羞于见人的堕落直通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就像他给娜拉的信里写到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我”,无论纯洁还是邪恶,崇高抑或下流。懦弱的人自然会屈从,然而乔伊斯选择直面真实的生活。

  “《尤利西斯》废黜了一切秘密”。乔伊斯掀起了一场与迂腐文明的搏斗,从此以后不再有不可言说的想法,不再有思想表达的限制。“活着,就是要与巨怪较量”。《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借奥德赛史诗历险的镜片,窥见20世纪都柏林人利奥波尔德·布卢姆的现代生活。他把所有的故事都集中在了一天述说,那是1904年6月16日,从清晨到午夜,乔伊斯通过这本七百多页厚、无所不言的小说让这一天的分分秒秒都成为不朽。

  战争的侵袭,眼疾的疼痛,药物的幻觉,都没有阻挡乔伊斯在写作上的全情投入。然而十年无名的坚持,先锋开创的突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公众的认可。《尤利西斯》初期找不到出版商和印刷商接手,在杂志上连载也被指控淫秽,旧式的法令和思维仍然主导着困在瓮中的人。

  这就是当时让人绝望而无助的现实。一本后来被视为英语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最伟大的小说之一,因被指控淫秽而遭到大多数英语国家禁止超过10年之久。《尤利西斯》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憎恶它的人恨之入骨,又让仰慕它的人狂热追逐?人们都在求索理由,“如果只是因为我们讲述了真实的自己,我们的自由便被即刻夺走,那么这还叫什么自由?如果我们连《尤利西斯》都不能出版,不能阅读,那我们还能干什么?”

  地下流传之作

  时代巨著的来之不易

  我们兴致勃勃,翘首以待,想知道世界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巨著的反应……等来的却是邮局的一则通知:烧毁。 ——玛格丽特·安德森

  1914年3月,玛格丽特·安德森的名字出现在她创办的现代派杂志《小评论》第一期的封面上。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出版方,从1918年春天至1920年年底,《尤利西斯》最初以《小评论》上的连载形式进入大众视野。然而刊载刚过半,就被纽约地方检察院叫停。《小评论》因《尤利西斯》被认为“伤风败俗”,以淫秽罪被起诉。

  地方助理检察官只找来了一名证人,约翰·萨姆纳,他在证词中说,《尤利西斯》“非常淫秽、下流、色情、肮脏、不雅、恶心,哪怕复述一丁点儿就会冒犯法庭,而且并不适合纳入法庭记录。”这意味着,萨姆纳无需举证《尤利西斯》中的冒犯段落,只需描述内容的“可恶”程度就能证明其罪责。

  萨姆纳的另一个身份也足够让这个苍白的证词显得更有说服力。他是纽约正风协会的继任者,这个特殊的机构在当时拥有极大的权力,可以随意审查它想审查的任何刊物。法官们最终还是判处《小评论》两位编辑安德森和希普10天监禁,如不服刑就缴纳100美元罚款。

  这场难逃的官司使得《尤利西斯》在美国的前景堪忧,却触发又一个勇敢的追随者决意出版这本“危险”著作。在现代主义另一个重要根据地,巴黎,34岁的美国侨民西尔维娅·比奇在她自己创办的莎士比亚书店里,决定首次完整出版这本日后享誉文坛的大部头著作。

  “连载期间4次被禁的《尤利西斯》将由莎士比亚书店足本出版。”偌大的广告竖在店里,1922年2月22日,乔伊斯40岁生日那天,《尤利西斯》终于得以在法国出版。然而这本蓝色装帧的小说几乎一上市就被英美两国政府所禁。为了让大洋彼岸更多人有机会读到,它只能作为一本地下流传著作通过走私和盗版混过海关、出入国境。在模糊不清的禁令和限制的重重包围之下,仍有走私者和盗版商有胆量为更多民众呈现这样的艺术作品,这是没收和焚烧之外的世界对《尤利西斯》的极高褒奖,也凸显了这本由众人合力完成的时代巨著的来之不易。

  合法性之战

  广为阅读的判决书

  上周,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他举世闻名但长期流亡——安全抵达美国海岸,他的名字叫《尤利西斯》。——《时代周刊》

  1931年,在被禁十年之后,美国联邦法庭主审法官约翰·伍尔西最终宣布,《尤利西斯》准许进入美国。伍尔西法官在判决书中写道,“这本书很多地方让我觉得恶心,但是,尽管它包含了一些我之前提到的许多通常被认为污秽的词语,但我还未曾发现任何为了污秽而污秽的地方……当如此伟大的语言艺术大师力图描绘一股欧洲城市中下层阶级的真实图景时,难道美国民众不能合法地观看这幅画卷吗?”

  对《尤利西斯》这迟来的合法判定犹如奥德赛一般,历经劫难,然而最终还是抵达真与美的家园。随着1857年《淫秽出版物法》的颁布,审查制度逐渐扩大了自身的权力。一旦被认定为“污秽”,作品会被查禁,可是究竟如何判定“污秽”却一直模糊不明。英美法系最初判定援用的是“女王诉希克林”一案给出的判准,“要看被起诉的出版物的倾向,即它是否会腐蚀容易遭受其不道德影响或容易得到这种出版物的人并致其堕落。”然而“倾向”一词在无形中又把言论审查扩大化,有可能将更多冒犯的出版商、印刷商和书商一并送上审判席。

  现在看来,当时的英美审查制度更像是场权力的游戏,严苛却随意。好在更多案件的判定会让问题越辩越明。1913年,勒尼德·汉德法官在一次判决中对希克林准就提出不同意见。在他看来,“‘淫秽’‘下流’这些词的意义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流动的”,“艺术家需要创作自由来描绘广泛的人性,因为‘真和美对社会来说太珍贵了,不能随意摧毁’。”

  “我们忘记了旧世界是什么样的,甚至忘记了事情原本可能是另外一种走向。”珍贵的《尤利西斯》历经10年之后判定解禁重返美国,正是对乔伊斯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真和美”的最终认定。1931年伍尔西的判决书也最终被印在兰登书屋版《尤利西斯》上,使它有可能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广为阅读的法律判决书。每年6月16日,人们都聚集一堂庆祝这个专属于乔伊斯和《尤利西斯》的节日,布卢姆日,然而要知道为了这一天,一批又一批人不惜用他们的生命和热情,去换取一本书与更多人的相见。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佳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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