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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灼基 拼命一生的经济学家

2017年11月26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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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萧灼基。萧灼基家属供图

  姓名:萧灼基

  性别:男

  终年:84岁

  职业: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去世时间:2017年11月14日

  去世原因:病逝

  事迹:著名经济学家,著有《马克思传》《恩格斯传》《我国经济体制改革与经济建设》《中国经济概论》等著作。

  万寿寺路的女儿家是萧灼基最后生活的地方。

  天气好的时候,家人会用轮椅推着他出来小区透透风,再远一点,到附近的紫竹院公园转转。

  “我们都认识他,他见到熟人或穿着制服的保安,会努力伸伸手问好。”小区保安回忆,自己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萧灼基时,有人对着远去的背影告诉他,“这就是那个提倡减免农业税的人”。

  他84岁了,一生走在时代前列。“文革”期间在失去自由一年多时间中读完马恩多部著作,“改革”低谷期坚持市场经济的立场;生病后仍通过写字等方式关注当下经济。几十年教育生涯,学生功成名就,他说,“并非名师出高徒,而是高徒出名师”。

  

  凭阅读找到马克思住所

  萧阳记忆中,父亲萧灼基一直在伏案写作。

  他写得很快,总是一气呵成,字体干净、整洁,潇洒帅气,每个引用的出处,都会完整地标识出来。写到高兴处,还会停下来朗读一遍。

  背后的炉子上坐着一只银色铝壶,周围烤了几块白薯。手写僵了,萧灼基起身到炉边烤会儿火。有时他拿起烤熟的白薯,边吃边感慨:“现在我们有白薯吃,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时,贫困交加,有时连饭都吃不上。”

  马克思主义,陪伴了这位经济学家60多年。

  1953年9月,萧灼基考入人大计划经济系。“他本想做外交官,后来觉得经济学能促进社会进步。”学生鲍延磊讲道。

  上世纪50年代起,马恩全集开始在中国出版。每出版一卷,萧灼基就跑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一本。“攒着买,读得津津有味。”萧阳说。

  “文革”期间,萧灼基被关到北大37楼一间当储藏仓库的学生宿舍。马恩著作是唯一能阅读的书籍,他就伏在一张不足一米的桌子上,读完多部马恩著作,写下十多本、近两百万字的读书笔记。

  1998年,65岁高龄的萧灼基,自费前往欧洲追随马克思的足迹。10天8个国家,从马克思诞生地特里尔、就读的波恩大学、最早从事革命活动的布鲁塞尔,到经常工作的伦敦大英博物馆,再到位于伦敦北郊的海格特公墓内的马克思墓。

  陪同考察的学生潘爱华记得清楚,旅途中,导游告知马克思的一处故居已被拆掉,执着的老师折返回去,凭借阅读书籍中记载的场景,竟在一个车库处找到马克思曾短暂生活过的房子。

  “一代经济学家的使命”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置身其中倍感振奋。”萧灼基曾提到。

  改革与保守“交锋”期间,他的观点曾多次引发热议和批判。1980年,萧灼基发表《教育也是生产部门》一文,1981年又提出“国有企业两权分离理论”。在“姓资姓社”争鸣中,他又提到“有计划商品经济本质上是商品经济”。1992年,他还提出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改革总目标,批判当时流行的恐商病、恐市病、恐资病。

  “老萧总是旗帜鲜明地强调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性,强调政府与市场关系中,政府应发挥作用,但不能排斥市场机制。”回忆和萧灼基相识的60多年,北大同事刘方域印象最深的是,在改革低潮期,他和厉以宁、萧灼基并肩与“左”斗争、“坚持市场经济”往事。

  “爸爸一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改革遇到困难和波折是必然的。多年以后,中国经济一定会有大的飞跃。”萧端回忆。

  萧阳也表示,父亲多个有突破性的观点在改革初期曾遭指责和非议,但他从未动摇过。“他说作为经济学家能亲历并投入到改革开放的洪流中去,非常幸运。”

  萧灼基还安慰因论文提倡市场经济被批判的学生孟晓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和使命,我们这代经济学家的研究任务可能到现在为止,你们会开辟新的天地!”

  1992年春,邓小平在视察南方期间提出:抓紧有利时机,加快改革步伐。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他连续给多个企业开讲座,非常高兴,宣传市场经济。”77级学生海闻回忆在海南参加会议偶遇老师的情形。

  “人活着就是要拼命”

  “爸爸说,经济学家应扎根于土壤,从中了解并解决问题。”萧端记得,有次父亲到偏僻农村调研,一位农民询问:“你是北京大学萧灼基老师吧,我在电视上总看你讲座,讲的真好。他听后很感动,觉得自己奔波调研十分有意义。”

  萧灼基80岁生日纪念画册的照片显示,他的足迹遍布港台、英法德意美韩日等地,参观考察证券交易所、作报告、讲课等。他深入扎兰屯市的农村、呼伦贝尔盟的农村考察,还曾在陕西安康讨论经济发展战略、参加多地经济会议。

  他总是日程满满、精力充沛,曾创下5天辗转多地的记录:6月13日北京飞深圳;14日大亚湾考察;15日出席座谈会,下午飞抵南宁;16日出席产权交易研讨会并发言,当晚飞广州;17日奔赴佛山,在股份公司座谈会上讲话;18日飞回北京。

  快节奏的同时,萧灼基保持着高效率。萧阳回忆,每两月开一次的经济学家论坛上,父亲能清晰地总结每位发言人的主要学术观点,指出讨论会的共识和分歧。

  有次开会,因为堵车,他结束会议后直接去了下午的报告会,两手空空讲了四个小时。“讲座里有很多数据,学生回来一查,没有错误的。”萧阳回忆,后来有学生忍不住问:“萧老师,你怎么这么神?”

  “这一切与他的勤奋分不开。他总说,时间有限,人活着就要拼命。一回到家,他总是抓起报纸看,吃饭也匆匆忙忙。”萧阳记忆里,父亲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高效的工作中度过,“他脑子里好像有个闹钟,有时中午休息一下,20分钟后能自动醒来,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

  2004年,萧灼基突发脑血栓,亲戚、朋友都劝他休养生息。刘方域的妻子也叮嘱他多保重身体。“他点点头,‘啊啊啊,好好好,注意注意’,但还是照旧天天忙。”

  “天然的家国情怀”

  2007年,萧灼基不得不慢下来了。

  第二次中风,身体右半边失去知觉,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幸运的是,他的头脑和思维依旧清醒。

  鲍延磊常去看望老师,有时他拿着放大镜读报、有时在看电视新闻,十几份报纸成为萧灼基了解和紧跟外部世界的通道。

  一看到学生,他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主要是经济社会的话题,从国际贸易、产业发展到贫困悬殊等问题。”鲍延磊说,老师对中国经济保持热切关注,从未因身体不便而沮丧。

  因身体原因,担任政协委员的萧灼基无法出席会议,但他依旧坚持把提案转交到有关部门。卧病期间,他曾给中央领导写信,为中国经济问题建言。

  “有的提案和建言他准备了一年多,看了大量资料和数据分析。”鲍延磊记得,老师会列出所需资料的大纲,他根据提纲到图书馆借书报杂志、从网上下载资料和论文,供其阅读和参考。

  萧灼基的博士后马险峰说,老师聊的都是“中国经济、资本市场。”他回忆,自己有次提到中国资本市场的规模排名世界第二。话音刚过,感到手被重重地攥了一下,他看到老师眼中闪着光芒。

  “虽然不能表达,但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激动。”马险峰说,老师这一代的经济学家有着天然的家国情怀,真诚地为国家的进步而激动。

  在全国政协十届一次、二次、四次会议上,萧灼基连续作报告,提出大幅减免农业税、加大对农业的投入,提高农民增收幅度和农村扶贫标准。他认为,农民为改革开放所作的贡献和所受的损失,理应得到补偿。

  名师与高徒

  鲍延磊总会想起在萧灼基家上课的情景。

  他是萧灼基的关门弟子,读博士时,老师因身体不好,上课地点选在家中。“他坚持每两个星期上一次课,一上就是一整天。”萧阳说。

  萧灼基总是早早去楼下买好面包和点心,给学生泡上铁观音。学生们散座在沙发上、餐椅上,一天的课程开始了。中午,他自掏腰包带学生去附近烤鸭店吃饭,吃不完的让学生打包带回宿舍。

  77级经济系学生海闻则对老师开放的心态印象深刻。彼时,改革启幕,传统经济学面临着现实的挑战:城市个体户招聘算不算剥削?如何理解剩余价值、市场经济?他常和学生讨论转折中的中国经济和社会体制。

  海闻同班同学温瑾还记得读书时的一件趣事。“有次《资本论》考试是口试,我回答完后,萧老师说:‘你只回答了三条,不全面,但用了等字,所以也是对的’!”

  萧灼基也不吝提携、关爱青年学者。

  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互联网经济研究院副院长欧阳日辉回忆,2005年准备出版以期货市场为主题的毕业论文。想到萧灼基是名家,就鼓起勇气希望能找他写序言。

  欧阳日辉特意带着草拟的一份序言供萧灼基选择。“他本可以直接在序言上签字,或参考着作序,但他都拒绝了,只收下了论文稿”。

  十多天后,萧灼基拿出一份六七张厚的作文格纸,字迹工整、干净。“为了让我看清,他誊写了三次,又去楼下打印出一份。”欧阳日辉感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严谨,并掏出装有3000元的信封作为“润笔费”。

  “萧老师当即问我,这是什么?他有点生气地说,这是我写的第107个序,从不收钱,我是看你论文写得好值得推荐才写。如果不值得写,给钱我也不写。”

  几十年教师生涯,萧灼基不少学生在政商企界功成名就。“我爸曾说,人们说名师出高徒,我说不是,应该是高徒出名师,你们要超越老师。”萧阳回忆。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 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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