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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合隼雄 守住聆听者的本分

2017年12月3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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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合隼雄
(1928-2007),日本著名心理学家,日本第一位荣格心理分析师,曾任日本文化厅厅长、日本京都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所长,著有《心的栖止木》《大人的友情》《爱哭鬼小隼》《孩子的宇宙》等。
《心灵晴雨图:河合隼雄谈自我认知》
作者:(日)河合隼雄
译者:管秀兰
版本:湛庐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年11月

  1994年春天,在普林斯顿的第一次见面,让村上春树印象最深的,是河合隼雄的眼睛,“总觉得有些黯然无神、深不见底。这个说法也许不好,但我感到那绝非寻常人的眼睛。”

  这双“绝非寻常人”的眼睛,让村上春树太过记忆犹新,以至于多年以后还被他写进书里。自传《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一同记下的,还有二人初次会面时的“怪异”,“河合先生几乎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听我一个人说,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似乎在眼眸深处思索着什么。”

  也不怪村上春树对这位年长他二十岁的先生留下“寡言而阴沉”的印象,总共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河合隼雄几乎一直沉默,即便偶尔也会“是啊,是啊”地和着,但从来不主动表达自己的观点,仿佛刻意让自己的想法消失,安然做一个听者。

  可谁知第二天再见面时,河合隼雄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满脸笑意,积极回应,尽兴处甚至侃侃而谈,眉飞色舞,还“连珠炮似的说着笑话,表情也陡然变得明朗起来。”就连眼睛也变得和村上前一天见到的不一样了,“宛如孩子的眼睛般明亮,清澈见底。”

  是什么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惊人的转变?村上春树这才恍然大悟,昨天河合先生那双“黯然无神”的眼睛,其实是因为在太过集中心力地听自己发言,有意保持倾听者抽离的状态,才“深不见底”。而眼前这位快活先生,才刚刚展露他最本真自然的样子,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所以就连简单的聊天,都表现得非常生动有趣。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对于一个长年专业从事心理分析和治疗工作的人来说,河合隼雄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一个聆听者的位置,开启集中精神、隐去自我的聚焦模式。村上春树也明白,“做不到这样的切换,就不可能一丝不苟地听别人讲话。”不打断,不追问,只是一丝不苟专注地听,让说话的人能够完整自如地表达,还能在恰当的时候很好地说出“是啊”,这对聆听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才是一个聆听者的本分。而尽力守住自己的本分,一丝不苟地活着这件事儿,是河合隼雄和兄弟们,从他们的父亲身上学到的。

  

  成长之路,尽力守住自己的本分

  河合隼雄生在上世纪20年代末的日本关西兵库县,爸爸是齿科医生,妈妈是小学老师。他在兄弟六人中排行第五,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其他兄弟不一样。除了不怎么有运动神经,运动项目都很弱以外,喜欢看书,擅长逻辑性地发言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况且,那时候人们普遍的想法是,小孩子看书意味着不太健康,健康的孩子应该都在外边疯玩儿。所以,每到礼拜天,河合隼雄明明想一个人在家看书,想得不得了,可一想到兄弟们都在外面打雪仗,只有自己不一样,也就不甘心地出门了。

  当然一旦打起雪仗来,也还是觉得好玩的。况且兄弟们都很会玩儿,爸爸也觉得孩子的本分就是玩儿,那么就尽情玩儿好了。“守本分”是爸爸最喜欢的一句话,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你们是孩子,孩子的本分就是玩儿。爸爸是大人,爸爸的本分是工作,那么就好好工作。”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决定自己要专心做一个齿科医生,那么就专心致志地只做齿科医生,其他什么都不管。这样,孩子们在心里也有条明确的界线:决定做的事,就努力把它做好;决定不做的事,就坚决不做。做好该做的事,不胡来,做不到的事,也不僭越,尽力守住自己的本分就好。

  哥哥们显然也潜移默化地受到父亲的影响。河合隼雄上中学那会儿,正是日本大举进入战争的时候。他在给已经在新潟医大读大学的大哥的信中,写到自己胆小怕死,很是惭愧。大哥却在复信中宽慰,“怕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一点都没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如果说只有军人才能为国尽责,那只能说是无能吧。人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我不认为只有当了军人才能是爱国的。”这封信后来也给了河合隼雄信心,让他拒绝了上军校的推荐。虽然他因此在军训中得了“丙”,错过被姬路高等学校录取的机会,但这也没什么,决定不做的事情就爽快回绝,全家人都知道这个孩子不适合当军人,那么就不去当好了。

  比起身份头衔,更在乎每天好好生活

  自明治以来,都市以外地方出来的人,大多都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模式。可在河合家里,一点这样的气氛都没有。比起社会上的身份头衔,一家人好像都更注重生活的实质,更在乎每天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也因此非常明晰并坦然接受自己的局限,不适合上军校就不去,没有做学问的天分就不做。

  高中毕业后,河合隼雄的求学经历也算辗转。先是进了神户工专学电气,后来又考上京都大学的数学科。可是无论是电气还是数学,河合隼雄到后来都越学越没有兴致和信心。大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河合隼雄甚至决定休学一年,想想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又喜欢做什么。结果思考了很久,才慢慢找到做高中老师这条路,并在心里形成了明确的意向,要当一辈子高中老师。

  “教高中生、把他们培养成人,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河合隼雄喜欢教书,喜欢与人交往,所以觉得能一边读着心理学的书,一边当高中老师,简直没有比这更理想的生活状态了。上课、编教材、刻钢板,还能和高中生们一起打网球、演木偶剧,河合隼雄在育英学园当老师的那几年,被认为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而且,全家也都为他能当上高中老师而发自内心地高兴,在他们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能每天好好地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是每个人都要出人头地,当教授、军官什么的,只要做的事情合乎自己的秉性和心意,生活过得充实有劲,父母就已经很放心了,家里也一直是这种氛围,“啊,太好了,太好了。”

  河合隼雄也因此可以自在地专注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开始对瑞士精神病学家赫尔曼·罗夏创建的墨迹测验(一种心理和人格测验)感兴趣。听说高桥先生在少年鉴别所给孩子们做墨迹测试,他就天天骑着自行车到奈良的少年鉴别所,跟着高桥学测试方法。学会之后就回自己学校,逢人就抓他们做测试,成天跟人讨论检测方法,简直就是个做罗夏测验的拼命三郎。

  慢慢地,河合隼雄也开始觉得,虽然自己原来一心想做高中老师,但总得有人动真格地来做临床心理学的研究,而当时的日本在这个领域并没有指导者。河合隼雄那会儿虽然最关心的还是高中教育的事,但因为教育的目的最终还是指向人,所以也开始渐渐对临床心理学上心。

  成为日本荣格心理分析第一人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应该是美国加州洛杉矶大学教授,同时也是罗夏测验旗手的布鲁诺·克洛普佛寄给他的一封“意外”回信。河合隼雄因为当时太过沉迷于罗夏测验,所以花了很大气力研读相关领域的论文。克洛普佛主编的学报上有一篇文章的观点,河合隼雄有异议,他就动手给克洛普佛写了一封信,写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大期待。但没想到,克洛普佛不仅回复了他,还在回信中说,“你讲的是对的。读这份杂志的人有很多,只有你看到了这一点。”这让河合隼雄一下子喜欢上克洛普佛,并决定认真考虑出国留学跟着这位老师学习临床心理学。

  就这样,河合隼雄去参加了富尔布莱特奖学金的考试,考了两次,终于拿到奖金,得以赴美。在美的日子除了感受文化差异的冲击,让河合隼雄最受益的,大概就是接受了斯皮格尔曼的心理分析。斯皮格尔曼也是克洛普佛的弟子,那时刚从苏黎世荣格研究所拿到分析师资格回到美国,所以尤其了解荣格研究所在瑞士的情况。斯皮格尔曼在为河合隼雄做过十次左右的分析,并且同克洛普佛商量之后,坚定地对河合隼雄说:“你绝对应该到荣格研究所去,做一个荣格派的分析家”。

  斯皮格尔曼和克洛普佛双双给荣格研究所写了推荐信,河合隼雄也因此拿到了最高规格的奖学金。虽然抱着“既然是自己想干的事,就什么也别想,好好去做”的念头,可是在瑞士荣格研究所的三年还是过得很艰难,不仅要完成很多必修的课程,还要在通过中期考试之后,给他人至少做250个小时的心理分析。想要把这些全部通过,三年时间是最起码的,而河合隼雄创造了最短时间内通过的纪录。

  1965年,河合隼雄终于拿到资格,成为荣格派心理分析师日本第一人。回国后,更是一直站在临床心理治疗和教育心理研究的第一线,让很多受到创伤的心灵得到疗愈和慰藉。2002年,河合隼雄出任日本文化厅厅长,将他多年来在心理学领域的观察和积累带入社会大众的视野。作为一位享誉日本的心理学家,河合隼雄尽够自己的本分,获得了广泛影响力。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佳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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