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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走过记忆的长河

2018年01月0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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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雷耶斯
(1919-2003),哥伦比亚画家。生前专注于绘画,与弗里达·卡洛、萨特、里维拉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关系。《我在秘密生长》是她用信件回忆童年的作品。
艾玛·雷耶斯的油画。
《我在秘密生长》
作者:艾玛·雷耶斯
译者:徐颖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
2017年10月

  写出《百年孤独》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一天接到了他的朋友赫曼·阿西涅加斯邮寄来的一些信件。马尔克斯打开信件,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这些信件并非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赫曼·阿西涅加斯的。

  谁会将写给自己的信交给别人来看?马尔克斯怀着好奇打开了信件,这位魔幻主义大师看到了信件中单词里的S被写成C,西班牙语中混入了法语单词。但就是这样拼写错误百出的文字,却让马尔克斯激动。他拿起电话,打给写下这些信的人:艾玛·雷耶斯。在电话里,马尔克斯建议她把这些信件结集出版。谁知马尔克斯却没有听到一句好话,艾玛·雷耶斯在得知他看了信件之后大发雷霆,认为马尔克斯没有经过她的允许而偷看别人的私人信件,是一件失礼的行为。

  据说为表示她的愤怒,艾玛·雷耶斯从此再也没有写过一封信。直至她去世之前,才同意将这些信件出版。

  悲惨童年与开挂的人生

  《我在秘密生长》收录了艾玛·雷耶斯写给好友赫曼·阿西涅加斯的二十三封信。

  在艾玛·雷耶斯的讲述中,她是个斜眼,谁都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看。夜里睡觉会尿床,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有几岁,当有人问起,她会回答,有时会觉得有十多岁了。伤心时,她会吃下自己的眼泪。虽然如此,她仍然爱着一只小猪,为对一只猪表达爱意,她会亲它的嘴,要知道正常的人不会这么做。但仔细一想,这并不能完全表达一个人的爱意,为此她决定把小猪抱在怀里睡觉。

  艾玛·雷耶斯的童年,贫穷与难堪相伴,怯懦、恐惧、不安、无助等成为故事的关键词之一。但哪怕作者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成长,我想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阻止童年的快乐:她会骑上一头骡子,牵着它在后院里兜圈儿,就会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是的,每一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一个游戏天堂,一个隐秘之处。这些能够给予人快乐的所在,通常非常简单。而作者的游戏天堂,只不过是一间屋子里的表演服饰,她在那里学会了过家家的玩耍。

  谁没有玩过家家的经历呢?只是我们都已经长大,什么时候会回忆起,这却是难得的事。我相信跟随书中的文字,阅读到相关章节时,瞬间便会把读者的记忆激活,如同艾玛·雷耶斯把自己打扮成各种不同的模样,爬到舞台上,想象出一千个故事来。

  马尔克斯看到的正是艾玛·雷耶斯童年的记忆,故事结束于作者走出了几乎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那时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只瘦狗,一只跟在另外一只屁股后面闻着。随后的艾玛·雷耶斯人生几乎如同开了挂,她带着画笔从哥伦比亚出发,足迹遍布法国、阿根廷、墨西哥、美国、西班牙、意大利以及以色列等国家。

  一路行来,艾玛·雷耶斯结识了在二十世纪历史潮流中最出色的那一批人,塔马约、里维拉、弗里达等。在巴黎还认识了帕索里尼和让-保罗·萨特,前者拍摄了惊世骇俗的《索多玛120天》,后者当时是风靡全球的存在主义领袖。

  自上世纪60年代始至80年代末,艾玛·雷耶斯成为生活在巴黎的拉美艺术家的核心人物,被称作拉美艺术界的“格兰德大妈”。在巴黎的名流们都听到一个传闻,据说她可能是哥伦比亚共和国总统拉斐尔·雷耶斯的私生女儿的孩子,人们都说这是她姓氏的由来。对于这些传闻,艾玛·雷耶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显然为她的人生抹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

  书信体的内在叙事魔力

  在巴黎的生活经历,使得艾玛·雷耶斯结识了众多名流,其中就包括赫曼·阿西涅加斯。我们如今能够看到《我在秘密生长》,他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在信中被称作“亲爱的赫曼”的人,曾经担任过记者、教授及一本文学杂志的主编,后来升任哥伦比亚的文化部长。他和艾玛·雷耶斯相识于 194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举办的一场活动中,两人一见如故,彼此引为知己。

  艾玛·雷耶斯在写给赫曼·阿西涅加斯的信中呈现了她的童年故事。实际上,信件作为一种交流工具,也是非常古老的写作方式,最早可追溯至18世纪出现的书信式文体,被称为从全知叙事到第一人称叙事的关键转折点,其代表作即为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书信体独特的叙事结构,向一个非己的他者传递信息的模式,在叙事学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奥地利学者斯坦泽在他提出的叙事情景理论中,将书信体归于第一人称叙事中属于内心独白类型的自传性质文体。书信体改变了传统的叙事技法与结构,使得读者第一次如此深入地进入到作者的内心世界,这也是阅读本作代入感极强的原因之一。

  阅读本作很明显的体验之一,便是倾诉。艾玛·雷耶斯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向非己他者倾诉,同时也是对自己倾诉。以至于书信的内容是什么样子,她甚至在提起笔时自己也不知道。

  比如在《人生中最残酷的一天》的章节里,作者描述了亲眼所见一个“小孩”的遗弃过程:“我一下子学会了什么叫不公,明白了一个四岁孩子也会失去活下去的意愿,只希望自己被地心吞没。”这种内心难以遏制的情感倾诉,使作者在信的结尾坦诚地告诉收信人,这封信没写成她想要的样子,但也没打算重写。

  接下来,艾玛·雷耶斯在信中开始倾诉藏在心底的秘密:玛利亚小姐开始打我们,每次她打一个,另一个也跟着哭。被打的记忆,在信件中变成了“生活中出现的一件新事”,只要玛利亚小姐脱鞋子,她就知道要挨打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是她认为自己的妈妈是巧克力店。

  类似妈妈是巧克力店的充满魔幻色彩的故事,却是作者最美丽最稀奇的童年回忆中难以忘怀的。这份记忆收藏在每一封信件中,会在某个读者阅读的时刻复活,过往的时间重新出现在眼前。

  现在,随着科技的进步,电子邮件、微信、QQ等社交软件的盛行,写信,似乎成为了一种土老帽才会做的事情。但我想,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够超越信件的魔力,这也正是本作独特的魅力之一。

  尘封在过往的童年记忆

  童年在《我在秘密生长》中以一种的绘画般渲染的方式出现。这在有同样绘画经历的作家中屡见不鲜,比如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穆克,他在大学期间主修绘画。这种影响在《我的名字叫红》中以画入文,绘画的技法融汇到叙事文本,呈现出独特的故事形态。

  统治文学世界的是时间,而绘画则是空间艺术的呈现。当具有绘画背景的写作者为读者讲述一个故事时,我们会获得非常独特的阅读体验。艾玛·雷耶斯的绘画作品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她曾在巴黎塞纳河左岸举行个人画展。我在网上搜寻她的绘画作品,那种变形、神秘、夸张的风格几乎使观者窒息,又却使人着迷不已。

  艾玛·雷耶斯显然将绘画技巧融汇在《我在秘密生长》的文本叙事中,比如说应用绘画中的透视技法。透视技法的特点,是将空间省略与空间并置描述的场景同时表现,读者一眼便可看到不同场景之间的变化,形成空间的流动性。在《人生中最残酷的一天》的章节中,房间里的东西胡乱放着,屋子正中央有两个箱子,贝萨薇在收拾衣服。屋子作为封闭的空间,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所有的一切描述并不是某个视角引发,而是和绘画中的鸟瞰式透视法相差无几,这正是艾玛·雷耶斯在讲述故事时行文的特点。

  随着场景的转换,艾玛·雷耶斯笔下的故事使得整个画面的空间感与立体感发生变化。比如作者在描述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倒便盆,读者随着文字的描述,跟随她的脚步,会看到一路所见。随后与朋友瘸子进入到垃圾场,在那里发现“雷波勇将军死了”。不断变幻的场景层次分明,融会一体,如同绘画手法的立体感所造成的层次变化,读来往往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正因在场感的独特阅读体验,使我在阅读这本书时,记忆中不断出现自己儿时的点点滴滴。应该说,《我在秘密生长》给了我触摸童年的机会,在阅读艾玛·雷耶斯的童年故事时,属于我的尘封在过往的童年记忆,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不得不说的是,儿童眼中的世界,以成人的眼光来看,永远会给予人惊奇,但有时人们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童真无邪的时代。

  或许,这正是艾玛·雷耶斯同意这些私人信件最终出版的原因:当你走过记忆的长河,回望过往,会发现总有一些时候,触发早已流逝的时间,那里是尘封在过往的童年记忆。如果这一切由一本书来完成,那自然对读者而言,是一件难得的阅读体验了。

  □孟繁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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