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2:书评周刊·精读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12:书评周刊·精读

《使女的故事》 没有想象的暴行

2018年01月2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 ),现居多伦多,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不仅是一位勤奋多产的作家,也是二十世纪加拿大文坛为数不多享有国际声誉的诗人。她获得过除诺贝尔文学奖之外的大多数重量级国际文学奖,并被多伦多大学等十多所院校授予荣誉博士学位。她的作品已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2017年,阿特伍德获卡夫卡奖和德国书业和平奖。
《使女的故事》
作者:(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译者:陈小慰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12月

  拉结说,“有我的使女辟拉在这里,你可以与她同房,使她生子在我膝下,我便因她也得孩子。” ——《圣经·创世纪》第30章第1-3节

  产日,是伊丽莎白嬷嬷负责全程主持。

  医生和配备了各种仪器的救护车,只能守在房外待命,除非情况万分危急。整个住宅区的女人们都赶来了,在警报的召唤和产车的护送下,纷纷聚集在二楼那间主卧里。即便屋里已闷得透不过气,女人们大汗淋漓,可她们仍然按照以前所教,有序地围在产凳旁,一齐有节奏地吟诵着“用力,用力,用力”。

  这是只会在基列共和国见到的生产场景。产妇是两个人,产凳也因此设置成双座的,一前一后,一下一上,为的是让二人在生产过程中合为一体:高居后座的是主教夫人,双腿叉开伸向两旁,仿佛临盆在即;被夹坐在前方的则是挺着大肚,“像一只硕大水果”的使女,一边痛苦呻吟,一边使劲用力。

  使女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只被当作“有用的容器”。《使女的故事》里,加拿大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借《圣经·创世纪》中拉结和使女辟拉的故事,构建了一个荒诞离奇却有史可依的未来世界,正如阿特伍德在新版序言中强调,她“不会在书中放入任何詹姆斯·乔伊斯称之为历史的‘噩梦’中不曾发生过的事件,或者任何不存在的科技。没有想象的小发明,没有想象的法律,没有想象的暴行”。所以无论这本书读起来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也请你相信,那些不可能重演的有可能随时上演,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很可能随时不见。

  圣洁容器

  “要把自己当成种子”

  过去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一夜之间,却又不是瞬间改变。“就像躺在逐渐加热的浴缸里”,等待噩耗慢慢降临。

  从前女人们还可以戴着大耳环,身穿前面有一排纽扣的衬衫。她们可以解开,也可以不解开。那个时候人们看起来还都可以做选择。可丽迪亚嬷嬷说,“从前那个社会毁就毁在有太多选择”。

  连奥芙弗雷德也开始渐渐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穿着泳衣在沙滩上待过。对于这类事情,人们的观念总是转变太快,她已经很久没看见女人穿薄薄的丝袜和刚过膝盖的短裙了。基列国的女人们不会这么毫无顾忌,即便夫人们也是如此。使女的身份,更让奥芙弗雷德不得不把自己裹进长及脚踝的裙里。全身上下都是红色,这是使女们的标志。脸上裹着白色双翼头巾,是为了让她们与世界隔离,而搭配红裙红鞋的红斗篷、红手套、红雨伞,则让她们看上去好像“浸在鲜血里”。

  “要把自己当成种子”,或是一只训练有素、直立行走的母猪。“红色感化中心”里,嬷嬷们要使女们铭记,“恭顺站立等待的人也在侍奉上帝”,使女们要体谅夫人们的不幸与不易,做“圣洁的容器”,供她们生养,让她们成为受难的母亲。

  要知道过去奥芙弗雷德也曾做过母亲,那时卢克也还在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有一天女儿却和她时常在手里把玩的毛绒兔子一同消失了,再也不见踪影。卢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此了无音讯。奥芙弗雷德不知道自己该问谁,也不知道到底能问谁,如今到处都有隐藏真实身份的眼目,以及告密者。还有哨卡上方的探照灯,路两旁埋伏的机关枪手,卫士们动不动就开枪,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生命的意义。

  甚至奥芙弗雷德以前根本不叫奥芙弗雷德。她有她自己的名字,只是现在被禁止使用。使女们的名字都是“奥芙”(of)开头,表示从属,后面的名字则指代她们所属的大主教。这也意味着,今后无论是谁做了弗雷德主教的使女,都会被叫作奥芙弗雷德,而现在的奥芙弗雷德之后被叫作奥芙弗格伦、或是奥芙弗查尔斯也不一定。

  无忧无虑

  “可别小看这种自由”

  不只奥芙弗雷德还时不时沉浸在原先的生存方式里,很多人大概都一样。

  虽然一切都变了。历经地震、核爆炸和有毒物质的侵袭,基列国环境不断恶化,期间出生的非正常婴儿占比也越来越大。他们这才在大劫难后提出把使女列入新颁布的法律:将有生育功能的女人分配给没有子嗣的大主教家里,好帮助他们延续后代,繁衍生息。

  授精仪式也成了每月家中必须进行的一项常规活动。铃声响过之后,房子里的所有人都需要出现在起居室里:着黑色制服的主教,穿天蓝色裙子的夫人,还有使女、女佣和司机。由主教先行诵读《圣经》中的段落,寓意多多生养,以及使女的正当。接着“一家人”便按照规矩行使各自职责:夫人躺在床头上方,穿戴整齐,两腿张开;使女夹在中间,头底顶着夫人耻骨,裙子卷在腰部;下面主教则完成他的步骤,不带丝毫感情,像行军步调似的动作着。这里所进行的一切都非消遣,而是严肃的仪式,由“一家人”共同参与的仪式。

  丽迪亚嬷嬷常说,温顺的人有福了。因为顺从,如今的人们都学会了“离开许多东西照常生活”,就像奥芙弗雷德再也没有听过卢克和女儿的消息;使女们也很难触碰到布料和木头以外的东西,更不用提烟和酒了;就连屋里所有可以系绳子的东西也被拿走了,墙上的镜子也被取下,窗只能稍稍开启,并装了防碎玻璃;杂志在很久以前就被烧毁了,因为阅读和思想同牛奶和蜂蜜一样需要限量配给;律师和大学教授们也都不见了,学校关闭,大门口设了哨卡和警报器,靠近大门的围墙上挂着一排示众的尸体。

  没有什么是不正常的。“所谓正常,丽迪亚嬷嬷说,就是习惯成自然的东西。眼下对你们来说,这一切可能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但过上一段时间,你们就会习以为常,多见不怪了。”

  按照丽迪亚嬷嬷的说法,女人们更该庆幸。因为如今遍布的哨卡和机关枪,让大街上再也没有男人会对她们口出讳言,动手动脚。“自由有两种,丽迪亚嬷嬷说。一种是随心所欲,另一种是无忧无虑。在无政府的动乱时代,人们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如今你们则得以免受危险,再不用担惊受怕。可别小看这种自由。”

  难以置信

  改变可以在一夜之间

  基列国里当然是有自由的,不过只属于部分人。就像主教,房子里只有他的办公室可供男人们出入,连夫人都不可踏进半步。当然某些时候,主教会为奥芙弗雷德破例,他让司机尼克为他传话,晚上九点,他想见她。

  这不是主教第一次召唤与奥芙弗雷德单独相处了。之前另一个奥芙弗雷德就因这样的私密幽会被夫人发现,自行了结。可其实无论是哪个奥芙弗雷德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只能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门前,却发现这里有着“另一个天地,正常生活的天地”。

  环绕四壁的全是书,还有正常生活里应该有的一切。要知道曾经就是在一天之内,女人们被剥夺了所有这些东西:工作、经济、还有阅读。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一切。上司只是告诉你,抱歉我不能留你工作了,法律让你离开;而街头小店收款的年轻人,也只是在反复输入正确的卡号后告诉你,红灯亮即意味着这张银行卡已经永久失效。

  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改变就是可以在一夜完成。当然,报纸上不是第一次才有这类消息,只是人们从不觉得自己就是新闻里的人物,“我们生活在各种报道之间的空白里。”直到报纸停业关闭,道路开始设卡,色情商场关门,人们才意识到水温已然接近沸点,噩耗已经逼近。

  当然,总有办法能适应这一切,比如随之兴起的黑市交易,以及官员才能光临的“荡妇俱乐部”。再待久了会发现暗地里每个人都在试探着跨越边界:大主教渴望奥芙弗雷德陪他玩拼字游戏,在临别时温柔地吻他,“就像真的一样”;夫人则低声提议,既然奥芙弗雷德肚子久久没有动静,不如让司机尼克成为那个代替的人,“只要那个孩子健康”,一切似乎都不成问题。

  还记得嬷嬷们在感化中心引导的问答:有过被轮奸经历的珍妮被大家围在中间,被异口同声的高喊吞没,“大家来说,这是谁的错?”“她的错,她的错,她的错。”“是谁引诱他们的?”“是她,是她,是她。”“上帝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为了教训她,为了教训她,为了教训她。”仅仅经过一次珍妮就学会了,这次是她先开了口,“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的错,是我引诱他们的。我罪有应得。”教导和习得就是这么容易。

  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外国游客抱着猎奇的心态,想请翻译帮忙问一下低头走在路上,穿着红衣的奥芙弗雷德,“你们快乐吗?”“不错,我们很快乐。”奥芙弗雷德喃喃,因为“我总得说些什么。除此之外,我又能说什么呢?”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佳钰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