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劝烟猝死案”劝阻者终审判无责

　　去年5月2日，郑州医生杨欢因在电梯内劝阻段肖礼抽烟，两人发生争执。十多分钟后，69岁的段肖礼突发心脏病死亡。段肖礼的妻子田九兰随后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杨欢赔偿40余万元。一审法院判决，杨欢向死者家属补偿1.5万元。田九兰不服判决上诉。

　　昨日，此案在郑州市中院二审公开宣判，法院撤销要求杨欢补偿死者家属1.5万元的民事判决；驳回田九兰的诉讼请求。杨欢告诉新京报记者，出于同情和惋惜，自己向死者家属捐赠1万元，但对于这种在公共场所抽烟的行为，“该提醒还得提醒，该劝导还得劝导”。死者家属则表示对判决很难理解，不会接受杨欢捐赠。

　　电梯吸烟被劝阻 老人突然亡故

　　去年5月2日，段肖礼和杨欢先后进入郑州市金水区某小区的电梯内。由于段肖礼在电梯内抽烟，两人发生言语争执。

　　警方询问笔录提到，杨欢称，当天他从小区14楼乘坐电梯，准备下楼取快递。进入电梯厢后，看到一名老人（段肖礼）在吸烟。“我说，‘老先生，吸烟对身体不好，再说电梯里空间比较密闭’。”

　　监控视频显示，当天9时24分03秒，段肖礼在电梯间内吸烟，4秒钟后，杨欢进入电梯，按了负一楼电梯键。

　　随后，双方开始有语言交流。电梯到达一楼，杨欢按了开门键，段肖礼未走出电梯。电梯到达负一楼，二人继续对话。杨欢走到电梯门外，段肖礼在电梯门内，双方仍有争执。随后，杨欢重新进入电梯，按了一楼的按钮。

　　监控视频显示，9时26分24秒，两人走出电梯。两分钟后，他们走到单元门口。段肖礼情绪相对较为激动，杨欢比较冷静。9时29分06秒，两人走向物业办公室，至此时为止，段肖礼的香烟一直未熄灭。

　　物业办公室门口监控视频显示，段肖礼比较激动，物业工作人员从办公室内出来后，其情绪更加激动，边说话边向杨欢靠近。两分钟后，杨欢被劝离，段肖礼则被劝至物业办公室。

　　没多久，段肖礼突然倒地。急救中心出具的证明显示，急救人员到达时，段肖礼意识丧失，经抢救病情无变化，心电图示全心停搏，宣布临床死亡。

　　一审判决撤销 劝阻者改判无责

　　段肖礼的妻子田九兰将杨欢诉至法院，要求其赔偿死亡赔偿金等共计40余万元。

　　2017年9月4日，郑州市金水区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认定杨欢行为与段肖礼的死亡之间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段肖礼确实在与杨欢发生言语争执后猝死。依照《侵权责任法》相关规定，受害人和行为人对损害的发生都没有过错的，可根据实际情况由双方分担损失，判决杨欢向死者家属补偿1.5万元。田九兰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郑州市中院。

　　郑州市中院审理查明，监控视频显示事件发生过程中，段肖礼情绪较为激动，杨欢相对比较冷静、克制；二人只有语言交流，无拉扯行为，无肢体冲突。经核算，三段监控视频中显示出二人接触时长不足5分钟。

　　郑州市中院认为，杨欢劝阻段肖礼在电梯内吸烟的行为未超出必要限度，属于正当劝阻，没有侵害段肖礼生命权的故意或过失，本身也不会造成段肖礼死亡的结果。段肖礼患有心脏疾病，在未能控制自身情绪的情况下，发作心脏疾病不幸死亡。因此杨欢不应承担侵权责任。一审判决杨欢补偿死者家属15000元，属于适用法律错误。

　　此外根据郑州市有关规定，市区各类公共交通工具、电梯间等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公民有权制止在禁止吸烟的公共场所的吸烟者吸烟。杨欢对段肖礼在电梯内吸烟予以劝阻合法正当，是自觉维护社会公共秩序和公共利益的行为，一审判决判令其分担损失，让正当行使劝阻吸烟权利的公民承担补偿责任，将会挫伤公民依法维护社会公共利益的积极性，既是对社会公共利益的损害，也与民法的立法宗旨相悖，不利于促进社会文明，不利于引导公众共同创造良好的公共环境。

　　郑州市中院宣判，撤销一审判决，驳回田九兰的诉讼请求。

　　■ 追访

　　劝阻者：出于人道向死者家属捐赠1万元

　　昨日，劝阻者杨欢告诉新京报记者，他认为二审判决结果公平、公正。出于对死者及其家属的惋惜和同情，他决定捐赠1万元，目前已经将钱转交给律师。

　　新京报：看到二审判决结果，你怎么想？

　　杨欢：今天是终审判决，我觉得判得公平公正。

　　新京报：你向死者捐赠了1万元？

　　杨欢：老人去世，我心里也很难过，捐赠1万元是出于人道主义。现在已经把钱交给律师，律师通过法院转交给他的家人。

　　新京报：这个事情发生后，你周围的人如何看待？

　　杨欢：大家都理解这个事，因为正常情况下劝阻，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只有这么严重的疾病，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新京报：这件事对你的生活有没有造成影响？

　　杨欢：我心理上有一点压力，因为这毕竟是个官司。现在都过去了，压力也小一些了。

　　新京报：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还会这样做吗？

　　杨欢：像这种在公共场所抽烟的行为，该提醒还得提醒，该劝导还得劝导。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不能说因为一个意外事件，把所有的事都否决掉。

　　死者家属：很难理解判决结果不接受捐赠

　　段肖礼的女婿徐林告诉新京报记者，对于二审判决结果，家人觉得很难理解，下一步的打算，家属们还在考虑。而对于杨欢的捐赠，他表示“肯定不会接受”。

　　新京报：家属怎么看待二审判决结果？

　　徐林：没有啥说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觉得很难理解。

　　新京报：还是认为老人的死跟杨欢有关系吗？

　　徐林：这很明显，别管是1%的责任也好，他肯定是有责任的。就算不能有责任，因果关系有没有？

　　新京报：家属觉得杨欢劝阻抽烟跟老人的死有因果关系？

　　徐林：是啊。而且所有报道，包括法庭采集的，都是他（杨欢）在那说的，他具体怎么劝的，谁也不清楚，死无对证。

　　新京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徐林：还没定。

　　新京报：杨欢说要捐赠1万元。

　　徐林：为什么捐赠？要他的钱干什么？肯定不会接受，有错就是有错，没错就是没错，不会接受他的捐赠。

　　■ 观点

　　《侵权责任法》“公平担责”不宜滥用

　　侵权责任法专家、天津大学法学院卓越教授杨立新表示，杨欢在电梯中劝阻死者不要在公共场所吸烟，这是依照法律进行的劝阻违法行为的行为，具有完全的正当性，没有违法性、没有过失，“其劝阻行为也与死者的死亡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杨立新认为，一审法院错误地适用《侵权责任法》第24条规定的公平分担损失规则，让合法者承担部分损害的赔偿责任，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二审法院的终审判决纠正了这一法律适用错误，是完全正确的。

　　“应当说明的是，公平分担损失规则，是在双方当事人都没有过失，但一方造成损害是另一方的行为所致”。杨立新说，本案中，受害一方有过失，劝阻违法行为人的对方没有过失，行为正当，不存在适用这一条文的条件。

　　此外也要说明，有些法院对于公平分担损失规则经常滥用，是应当纠正的。“这个案件二审判决也说明了这个问题，应当点赞”。

　　（文中杨欢 段肖礼 田九兰 徐林为化名）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赵凯迪 王巍 实习生 孙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