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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美丽与历史的哀愁

2018年01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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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一战期间,德国蒂尔西特镇火车站的伤兵。
《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
作者:皮特·恩格伦
译者:陈信宏
版本:中信出版集团
2017年11月
一战中23位来自不同阶级、国家、阵营的普通人,由他们的生命史抵达“真实”的战争。

  对今天的大多数人而言,一战比二战更加陌生,既是因为二战打得更为惨烈、涉及的地理范围和人口数量更大,也是因为二战在时间上更接近于当下,对世界政治和地缘格局的影响更为深远,人们理所当然地给予了更多关注。

  虽然,所有现代陆海空军事技术在一战中都已崭露头角,但它仿佛更接近于一场近古战争:物资的运输主要依靠畜力,内燃机械虽然已经使用,但因成本高昂,并未普及;唯一“突突”作响的高效死亡机械是马克沁机枪;坦克刚被发明出来,笨拙地在泥泞的战场上缓缓前行,威慑大于实效;木质结构的多翼飞机在战场上空,绕着齐柏林飞艇慢悠悠地飞行……

  但千万不要忘记,无论是古代战争,还是现代战争,凡是打仗,都是要死人的。战争是异常野蛮的行为,是仇恨与杀戮。只可惜,相较于汗牛充栋的二战实录,能够引起广泛阅读兴趣的一战书籍并不很多。瑞典作家皮特·恩格伦的历史学巨著《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的译介与出版,为我们开通了一道连接百年前战争现场的时光之门,再现了大历史碰撞时小人物的美丽与哀愁。

  生命的美丽

  都是人生最好的年华

  《美丽与哀愁》所书写的,是一系列人物在这场战争之中的体验经历。作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位汇编者,他搜集到大量参战者日记,按照时间线汇编起来,记录了从1914年到1919年五年大战。就从这样的写作创意而言,倒还真是一部很有新意的著作。因此,很多作家把这部书当成纯粹的文学作品,而非历史纪实作品来阅读。甚至,我们的历史作家何尝不能借鉴这样的文笔,回视一下中国一个世纪的天地玄黄。

  全书一共记录了23个亲历战争的人物,他们身份、年龄、国籍各异,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也各不相同,有波兰的贵族、奥匈的作家、苏格兰的救援人员、德国的女生、丹麦的水手、俄国的护士、比利时的飞行员、塞尔维亚的司机、法国的公务员、美国的军医……这些人并无交集,他们的共同点是对这次战争拥有眼之所见、身之所感的亲历,而且他们都很年轻,正是人生中最美丽年华的开端。

  作者很巧妙地汇编了这些人的日记或者档案资料,全面展示了整场战争从开始酝酿到最终结束的整个历程。这里的“全面”,不仅仅指人物、身份、参战时间等方面——几乎覆盖了大战历程的每一个月份,也指对参战国、国民,前方和后方,支持与反对力量,海陆空以及欧洲、非洲、亚洲各个战场空间的覆盖。这种俯瞰式的全景结构,很像前苏联作家格罗斯曼的经典长篇小说《生存与命运》,或者新近走红的福斯特的《二十世纪三部曲》,但《美丽与哀愁》是非虚构的,由一个个真实而美丽的生命联络成一个时代的缩影。

  在书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主导叙事气息的变化:一开始大多数人被新兴而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所驱动,虽然很多人感到意外,但似乎很期待这场战争,比如丹麦士兵安德烈森的日记:“上战场,是为了锻炼自己,为了强健自我,磨炼意志,砥砺操守。”自然,也有怀疑战争的,比如奥匈的国防军少尉,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穆齐尔,在给女友信中抱怨说:“我们的营队已经部署在战场上,只有上帝知道什么原因……”

  很快,全书的叙事就进入漫长而泥泞的绞杀。“死亡”这个字眼在很多人的日记或者信件里反复出现,像噩梦一样主宰了整本书三分之二的篇幅。到战争的中后期,反复出现“炮击”、“杀俘”、“拉锯战”、“难民营”以及“饥饿”、“寒冷”、“虐杀”、“绝望”等词汇。读者可以明显感受到,参战各方已经杀红了眼,人性越来越野蛮、越来越堕落。意大利骑兵军士摩内利目睹了逃兵被处死,大量的军队溃败,不由地感叹:“所有的人命运似乎都比我还要悲惨……一旦爬出战壕,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他们的性命了。”

  美国军医库欣则忠实记录下在战争中患病死去的同事的诗篇:“佛兰德斯战场上罂粟花随风摇摆,/十字架矗立其间,一排接着一排,/标志着我们的安息的地点:天空上/云雀仍然不断勇敢地歌唱飞翔,/尽管鸣声不免为地面的枪声掩盖……”

  全书所叙述的23位主人翁,有4个人死于战争,两人沦为战俘,两人变成残疾。其他几乎无一不在战后很快去世,或者慢慢去消化战争带给他们的创伤。生命是如此美丽,而死亡总是如此寂静。恰如作家阎连科对此书的评述:“让个人的针线,穿越人类战争的缝隙,使得每一个弱小的个体和家庭的惆怅、牺牲和光辉,都有了世界性和人类史的意义。”

  历史的哀愁

  一场稀里糊涂的大战

  某种程度上,一战是一次稀里糊涂的大战,虽然他们都坚持认为自己很正义。相较而言二战更为“理智”,正义和邪恶两大阵营异常鲜明,侵略者和卫国者一目了然。轴心国有非常清晰的领土和利益诉求,连轴心国自己都宣称充当着“历史的恶”或者“上帝之鞭”的角色。很多历史学家说,一战是一场因为瓜分世界而导致的大国博弈。可是,博弈的手段有很多,在已经有了成熟国际外交格局与经验的前提下,为什么因巴尔干半岛一个偶发事件触发,就必须要打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在《美丽与哀愁》一书中,所有的人,无论是诸如安德烈森、施通普夫这样拥护战争、企图锻炼意志的乐观派,还是如穆齐尔这样感到莫名其妙的消极派,几乎在大战的每一个时刻,都认为战争会很快结束。甚如卡夫卡这样游离世外的逍遥派,在战争开始后不久都在寻思是否多买点奥匈帝国的战争债券。他坚信战争不会持久,买点债券可以在战后有点意外的收益,完全没有想到奥匈帝国会一朝解体。这位伟大的作家也是书中23位主人翁之一。有意思的是,与我们设想的相反,一战是卡夫卡文学创作的一个黄金期。他的《变形记》得以出版并再版,受到批评界的赞誉,还赢得了一笔800金马克的奖金。

  因为这种深深的误解,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带有19世纪风格的贵族战争,一场有荣誉感,或者起码是有底线的战争。当时的人们都没有经历过全球性的世界大战,自然也没有吃过世界大战的苦头,对几大洲作战、毒气战、无限制潜艇战、凡尔登绞肉机全无心理准备。大家内心深处认为,这只是欧洲若干场传统战争的延续,像是诸如英法百年战争或者拿破仑战争的某种翻版。没有人想到,彼此联姻的欧洲各大帝国——其君主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子孙,会以世界文明的腹心欧洲为战场,进行这么残酷而坚决的战争。

  作者皮特·恩格伦梳理了这么多人的命运轨迹,忍不住写道:“对欧洲来说,很少有其他历史事件具有一战那样重要的意义。”他也认为,这次战争与公元4世纪罗马帝国的崩溃类似,置身其中的人根本无从去把握这样大的历史变局。借由这次世界大战,几个大帝国连同贵族阶层被彻底摧毁,一连串的革命在不同国家爆发,达尔文的丛林世界观被各国人普遍地接受了。不公、仇恨和贪婪的种子被种了下去,二战也在其后二十多年的光阴中悄悄地酝酿,这也是此书所蕴含的深深的历史哀愁。

  启示录

  战争永远是非理性的零和博弈

  欧洲的幅员面积与中国相当,中国历史上一次次名号为“内战”的战争,无论从规模还是对社会生活的搅动程度,都可以说是小型的“内部世界大战”。

  自太平天国起事以来,我们就经历过数次大规模的战争。梁启超等现代思想先驱者,本来对欧洲怀有深深的文明崇拜,在一战后看到横尸遍野的场景,也不由地感叹“欧战”之残酷,对西方文明也有了别样的深思。

  无论是为了具体的利益,还是为某些崇高的目标,启动战争都是具有毁灭性的选择。战争的本质永远是疯狂的非理性,是所有人都会损失的零和博弈。无论决策者,还是平凡普通战士,一旦打开战争之门,都将变得身不由己。

  《美丽与哀愁》的作者并不刻意去讲述大道理,而是通过冷静而周全的叙述,让读者自行生成对战争的整体印象。书中还收入了大量一战时期的照片,让读者除了通过文字感知那场一百年前的战争,也可以通过图片见证历史的现场。

  今天,世界格局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一百年前的这场战争对我们影响甚微。然而,看了这么多美丽与哀愁的故事,依然能感受到书的封题里作家茨威格《昨日的世界》那段文字的含义,“大家一定永远都会记得1914年的夏天。”那时候,澎湃的19世纪平静地过渡到20世纪,人们沉浸在古典气息的葡萄美酒芬芳之中,还不曾设想自己将闯下多大的祸。可是,一切随着塞尔维亚刺杀者的枪响,都一去不复返了。

  茨威格目睹了两次世界大战,在对欧洲文明绝望之后,以决绝的方式告别世界。读懂了《美丽与哀愁》,也就能够明白茨威格深深的哀愁。□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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