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与卢武铉共同走过的路

　　“我要向你们介绍，我非常尊敬的，年龄比我小，非常值得信赖的朋友——文在寅，他作为我的朋友让我非常骄傲，令我有了成为总统的自信。”2002年，卢武铉在参选第16届韩国总统时，向全国选民如此宣告。这也让文在寅十多年来在被外界提起时，总被加上“卢武铉的朋友”的称号。

　　从人权律师到与卢武铉结成伟大友谊，再到助卢当选成为政权二把手，铁心不仕却成众望所归，最后继承卢的遗志成为五千万人的总统，正如其自传书名《命运》，文在寅登上权力巅峰的曲折历程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本书不光记载了其个人的成长史，更是回顾了与卢武铉交往的点滴，以及韩国悲怆的现代史进程。

　　文在寅在自传的后记中直言，“我们这些人与卢武铉总统走过那个时代，与卢武铉总统一起打造参与式政府，现在，首要任务是为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亲自为之奋斗的事业留下证词，将其记录在历史上，使之成为下一个时代的训诫与参考。”

　　作为人权律师，从未犹豫踌躇

　　文在寅在自传中回忆了上世纪80年代初与卢武铉在其律师事务所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卢武铉向他坦言，自己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干干净净的律师”，但做了才知道，这件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文在寅被卢武铉的话击中，让他决心跟随卢武铉一同踏上律师的道路。志同道合的两人，在当地开了以他们名字命名的律师事务所，并成为人权律师。

　　当时的韩国社会常有人被解雇，很多人罢工，因刑事犯罪入狱的也不少。釜山市以及周边地区政治案件、劳动纠纷、人权案件，几乎都由文在寅和卢武铉负责辩护。一位劳工组织的人向韩国媒体回忆说，“很多劳工当时来向我求助，我让他们去找文律师，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我，给予穷人以帮助时，他从没有犹豫和踌躇过。”

　　人权律师是很辛苦的职业，要倾听人的诉求、委屈，为他们解决困难，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职业。有时会遇到很犟或不讲理的人，提出过分要求或者很执著的人，但“文律师从来没有不耐烦或生气，他总是花好几个小时倾听他们的诉求，尽力帮他们解决问题”。

　　在文在寅代理过的无数案件中，其中一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1980年，韩国人辛氏一家四口因被怀疑是间谍遭判刑。虽然捏造痕迹明显，但当时民主化运动正如火如荼，社会上动不动会骂对方为“赤色分子”，因而想要翻案十分困难。1994年，文在寅提出再审申请，并免费为其辩护。

　　经历了漫长的辩护过程，直到2009年8月，辛氏一家终于拿到该案的无罪判定。2010年，当事人获得清白后说：“那时我真的没有钱，他为我辩护很辛苦，我对他的感激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文在寅则在自传中说，“虽然法院纠正了过去的错误审判，还道了歉，但靠着大量刑讯逼供和非法拘禁去捏造案件的那些警察和检察官们，却依然没有任何反省。”

　　他注重保证公民人权，被告人站着听审，并被绳索捆绑或戴着手铐，文在寅会大声要求审判长“请打开手铐”，“请解开绳索”，“请准备椅子”，“让被告人就坐”。公开审判时局案件时，如发现有便衣警察提前到场占座以阻止普通民众听审，他会请求审判长让这些便衣退场；一些时局案件中，如果警察阻止他会见被告人，他会提出严重抗议，直到律师协会得到警察局“以后改正”的答复。

　　三入青瓦台，拔掉十颗牙齿

　　1988年，卢武铉进入政界，但文在寅生性无心权谋，决意不问政事，继续在人权律师的职业中坚守着，一做就是22年。这期间他的胜诉率很高。“文律师讲话有理有据，感觉心底充满了温暖，有毅力，不放弃，有信心。”很多被他帮助过的人这样评价他。

　　2002年卢武铉赢得大选，为了支持挚友，文在寅于次年进入青瓦台，先后担任过青瓦台民政首席秘书官、市民社会首席秘书官、政务特别助理以及秘书室室长。

　　很多青瓦台前同事称，文在寅生活朴素，共事时常看到他在国会食堂里和大家一起喝海藻汤。进入青瓦台一年，本来习惯晚睡晚起的他作息全被打乱，身体因不堪重负拔了十颗牙齿。对此他开玩笑说，“从我开始级别越高，拔的牙就越多，拔牙颗数与职务密不可分。”2004年初，文在寅辞去民政首席的职务，去喜马拉雅山徒步旅行。他说因为喜欢山里的生活，想重新回去做律师。但人生并没有向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2004年3月12日，卢武铉被国会弹劾，文在寅当即决定抛弃悠闲生活，回国负责法律应对，帮助挚友走出困局。“我们会彻底反驳。”当时的新闻画面上，能看到他自信和坚毅的目光。弹劾审判结束三天后，文在寅又回到青瓦台，重新任职。2006年，他再度辞任民政首席，却因为批评釜山地域主义问题卷入一场口舌之战。

　　在卢武铉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即2007年，文在寅再度出任青瓦台秘书室室长。他虽然“真心不想去”，但因为卢武铉的嘱托，只能“跟着干到底”。这一年的最大事件是10月份的韩朝首脑会谈。卢武铉夫妇步行越过军事分界线的一幕让文在寅感慨万分，当时卢武铉说：“我现在以总统的身份跨过这条禁忌之线，我去了之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去，将来这条禁忌之线一定会逐步消失。”这句话似乎成为文在寅就任总统以来对朝政策的动力所在。

　　卢武铉卸任不到一年，由于妻子和侄女婿被曝出在其执政时收受600万美元的贿赂，因此被检方调查，尊严扫地。2009年5月23日清晨，卢武铉带着深深的遗憾与痛苦，从山崖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短暂却不平凡的一生。

　　作为卢武铉最亲密的挚友，文在寅再次担起重任。有超过50万人参加了路祭。在他主持的葬礼上，很多韩国人称“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文在寅”。告别仪式上，当继任者李明博起身准备向卢武铉遗像献花时，民主党议员白元宇突然大喊“你是政治杀人犯”“请李总统道歉”，当时作为葬礼执行委员长的文在寅抑制住内心悲痛，向李明博鞠躬道歉。那一幕让很多国民看到了他的肚量和心胸。

　　改革力度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卢武铉辞世后不久，前总统金大中也于2009年8月离世，在野党内部出现分裂。曾希望一生与政治圈都保持距离的文在寅，在时代的召唤下，重新投入政坛。

　　“当时代需要我的时候，我一次也不会逃避。”2011年底，文在寅决定参选，并顺利在最大在野党民主统合党内胜出，正式走上总统竞选之路。但由于适逢最强对手“选举女王”朴槿惠，最终以微小票差落选。同年他出版自传《命运》，瞬间成为韩国畅销书。很多人说，通过看他的自传，让人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第一次见他是2013年冬天，那时他刚刚落选并发布了自己的新书。发布会当天，我坐在他对面，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位稳重、实在的人。”《韩国日报》前驻青瓦台的一位记者在谈到文在寅时，曾向我如此评价。据他描述，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聪明的人，人权律师的履历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不用手段和技巧，而是真诚地和你交流——这是和之前两位总统（李明博与朴槿惠）给人印象最大的不同。”

　　很多韩国人这样评价文在寅：谦恭、平和、坚毅、不恋栈权力、宽容。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告诉我，文当选国会议员时自己接听电话，在青瓦台时亲自挂西服，给来访对象冲泡咖啡，甚至由于在公共场合太过随和，被青瓦台秘书处提醒“要注意形象”。

　　2016年10月，韩国爆发“闺蜜干政门”事件，文在寅和几十万民众聚集在首尔光化门广场，要求总统朴槿惠下台。历经数轮烛光集会后，2017年3月10日，韩国宪法法院宣布朴槿惠被弹劾。

　　两个月后，文在寅成功当选为韩国第19届总统。执政半年多来，他的支持率始终保持在70%的高位，改革力度之大让很多人瞠目结舌。

　　而这一切，似乎也是为了给挚友一个交代。“现在你已经从命运中解放出来，但我在你留给我的任务中，一动也不能动。”他在书中追忆道，“在没有遇见你的时候，所有的事我都是适当地做做，也打算就那样生活一辈子。但你炙热的心总是让我觉醒，你的离世也是这样，让我重新走上你带领我走上的那条路。”

　　“卢武铉总统与我就像两股溪水，相识于小小的支流，一起流过了艰险的漫漫长路，途中经历很多激流险滩，但我们始终在一起。虽然现在我们已阴阳相隔，但在精神上、价值观上我与他还会在一条河流里静静流淌。越是接近大海，河流越是要汇聚在一起。”在自传的最后，文在寅如此收尾。

　　□嘉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