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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夜行人:北洋时期的地下传奇

2018年02月1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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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作者:金醉
版本: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7年10月

  2016年夏天,北京潘家园一个旧书商离奇死亡,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本从未公开过的民国笔记,笔记中暗藏了一些被历史忽略的真相,故事由此开始。

  电影《让子弹飞》中有这样一个桥段——张牧之与义子小六畅想未来,说将来要送他出去留洋,东洋三年,西洋三年,南洋三年。六子急道:北洋,北洋三年。张牧之笑了:傻孩子,你就生在北洋。

  今天的人们对于北洋的无知,自然更远甚于身处其中的六子。北洋更多是一个历史概念,而不是西洋东洋那样的历史地理学概念。前几年流行民国热,进而有人怀念起北洋来,据说那是知识分子的自由时代。

  老实说,我真看不出那个时代有多好。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世。当一个王朝覆灭,现代国家还没有建立起来,人命贱如草,各种血泪模糊。过去,人们习惯将包括北洋在内的解放前统称为旧社会。社会之新旧,其实是生活内容的不同。新社会就不说了,旧社会自然也有光天化日,但更不乏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之地,那便是充满神秘又令人生畏的地下社会,或曰秘密社会。

  《北洋夜行记》讲的就是北洋时期的地下社会传奇,或曰江湖故事。市井狭邪,五花八门。作者借助一个杜撰出来的“夜行者”职业,将各种稀奇古怪耸人听闻之事贯穿起来。所谓“夜行者”,就是一个介于侦探与记者之间的行当,专门调查一些离奇的案件,有点类似于今天的独立调查人、特稿作者,总而言之是非虚构写作的先驱。就书中所描写的这些案件本身而言,尽管已经足够离奇恐怖,如采生折杀、活人祭祀等等,但实际上已经不可能震惊到今天网络时代见多识广的读者。

  在我看来,这本书能立得住,很大程度上是因它的做旧感。它挖掘和复原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社会的行业规则,堪称一部叙事体的江湖丛谈。太监、妓女、强盗、乞丐、流民……这些大历史角落里的边缘身影在书中蜂拥而出,浩浩荡荡如百鬼夜行。这时有心的读者自会发现,儒家的伦理秩序原来只发生在礼制层面,中国更为浩大的民间意识世界则充满了怪力乱神,芜杂、滂沱,一言难尽。

  《北洋夜行记》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即这是一本做出来的书,一本从内容到形式都很好玩的书。大量图片、地图、甚至仿真剧照的插入,煞有介事地制造出一种真实的现场感。陈独秀、袁寒云、周氏兄弟等历史名人闪现其中,他们既为作者直接提供了写作资源,同时也推动着叙事的进行。甚至,他们几乎在为这本书的“真实”代言。

  在这本书的后记中,作者金醉表达了对美国汉学家柯文关于义和团运动研究的名著《历史三调》的推崇。所谓“历史三调”,即事件、经历与神话,强调的是同一历史事实的三重维度。传统的观点认为历史是天经地义的事实,而今天的研究者越来越多意识到事实并非那么确凿无疑,历史很多时候是一种叙事。没有自足的历史,只有被叙述的历史。

  本书作者自陈“更关心错综复杂和没有经过学者合理解释的历史事实——当时当地人的经历”。这构成了本书的基本写作策略:还原历史现场,让在场者说话。历史是由无数无名者的生活构成的书写,这书写便是作者所讲的“煌煌史书里的毛边、历史车轮上的泥垢、时代主线边缘的墨点”。叙事者无需对历史作出价值判断,价值就存在于叙事中。

  小说家不是历史学家,只是撬开历史的缝隙以夹藏私货。小说家是内容的偷渡客和走私者,而浩瀚的材料就是一片辽阔的公海。对于历史材料往往有三种处理方式,一种是柯文式的学术式书写,一种是莫言《檀香刑》式的文学书写,还有一种就是本书式的故事书写。

  这本书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正来自材料毛茸茸的质感,以及原生态的故事性。普通读者无力爬梳那些年岁久远纷繁无绪的故纸堆,因此需要依靠小说家来转述。钱锺书曾嘲笑史景迁是“失败的小说家”,但在笔者看来,史景迁的叙事可能要比钱锺书高级得多。小说家不需要精通历史,只需要精通叙事。“过去的经历者不可能知道历史学家知道的过去(柯文《历史三调》)”,唯有小说家可以令历史起死回生。

  本书作者在故事背后流露出的知识分子态度,颇令人感动。他举例过去建筑工地打生桩的传说,将活人生祭,打入地基,以求得建筑安稳不倒。这使我想起孔飞力的《叫魂》中类似的故事。“这些生祭品是微不足道的,是历史长城砖缝里的骨头。”金醉说,“如果说《北洋夜行记》编排和敷衍历史是别有用心的,那么这个用心很简单,就是想关心一下砖缝里的骨头”。历史的骨头是硬的,好在人心是软的。

  □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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