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方威：良心老板与“国企猎人”

　　苏荣案后，方威平稳度过风波，其“背景”屡受猜测，记者调查了解到其成长于农家，幼年曾贫困。

　　在资本市场，方威已经是方大炭素、方大特钢两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也同时是方大化工的第三大股东。

　　据方大集团官网上的新闻报道，“方大系”所属公司分布辽宁、甘肃、江西等二十余个省、市、自治区，拥有员工5万多人，资产总额700多亿元，销售收入800多亿元，旗下拥有“方大炭素”、“方大特钢”、“方大化工”3家上市公司及1个研究院、1个设计院等70多家公司。早在2009年，方威即登上胡润慈善榜第79名；福布斯2013中国400富豪榜，方威以79.3亿资产排第102名。

　　2014年被卷入“苏荣案”时，方威及其方大系广受媒体质疑，此后三年，方威及方大系未受牵连、“安全”运行。坊间及市场关于方威出身和“背景”的猜测一直未曾停歇。

　　近日，新京报记者赴方威起家地采访，其乡人称，方威出身普通农家，一度贫困至受其他村民帮扶。

　　在同村人和方大系员工眼中，方威是颇有人情味的“老乡”和老板、“有大智慧”的企业家；而在外界看来，与苏荣等落马官员颇有往事的方威，其形象是政商高手、“国企猎人”。

　　受员工“感恩”

　　做企业挣钱是为“实现梦想”

　　1月26日下午3点，位于九江市湖口县的九江钢铁厂内，员工正忙着从运钞车中搬运出比公文包还大的“钱箱”，周围还有许多员工正兴奋地讨论或者拍照。

　　一位员工在朋友圈中发布小视频并配文：“平时提个二十斤都很吃力，此刻让我扛钱100斤不成问题，我比兔子跑得还快。”九江钢铁厂搬来总计2.58亿元的现金，符合条件的员工人均拿到5万元的红包。

　　同一天发现金红包的还有位于江西省萍乡市湘东区的萍乡钢铁厂。1月26日，萍乡钢铁对符合条件的员工发出3万元的红包，年底红包金额共计2.42亿元。

　　2月1日，记者来到萍乡钢铁厂，在萍乡钢铁大厦的一间办公室里，恰遇到萍乡钢铁向在职的生病员工发放3万元红包。工作人员先将钱装到写有“红包 30000元”的纸袋中，在领导讲话结束后，挨个发给前来领钱的员工并拍照留念。

　　记者注意到，用来装钱的“红包”上落款“方大集团董事局主席 方威”，背面写着“感恩方主席 立志新突破”。此前九江钢铁发红包的活动现场，电子屏上写“衷心感谢方威主席对九钢员工的深情厚爱”。

　　在1月18日的萍乡钢铁的干部会议上，方威说：“我做企业挣钱是实现梦想的工具，是为党和政府、为社会作贡献，为干部员工谋福利”。

　　在企业的发展理念上，方威讲：“听党的话，跟党走”；“经营企业一定要对政府有利，对企业有利，对职工有利”；“要建设和谐企业”等作为方大系的发展宗旨。

　　29岁起“抄底”国企

　　33岁拿下A股上市公司

　　2002年,方威重组了国有企业抚顺炭素厂，注册公司名为抚顺炭素有限责任公司。这是公开信息中，方威第一次“抄底”国有资产。这一年方威29岁。

　　2003年,方威重组了有近30年历史的抚顺莱河矿业有限公司，次年,他的抚顺鑫仁实业有限公司更名为辽宁方大集团实业有限公司。2004年至2005年间,方大集团又先后收购了沈阳炼焦煤气有限公司、成都蓉光炭素股份有限公司和合肥炭素有限责任公司三家国企。至2005年末,方大集团总资产达到13.95亿元,当年实现净利润2769万元。

　　至此，“方大系”雏形初显。

　　1月31日，新京报记者来到位于沈阳市郊的方大集团100%控股的沈阳炼焦煤气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沈阳焦煤厂”），看到公司人员稀少，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由于存在环境污染隐患，焦煤厂已经于去年11月前停产关闭，工人可以选择买断或分流，前者即拿一笔遣散费，到方大集团以外的公司自主就业，后者即分流至方大集团位于其他城市的子公司。截至目前，沈阳焦煤厂的工人已经全部安置妥当，只留下几名人员留守。

　　2月2日，记者来到距离抚顺市区70余公里的清原县康家堡村。这里是莱河矿业的所在地。记者在村委会的指引下来到矿山上，矿山上标着“方大莱河”、“抚顺莱河矿业有限公司”等字样。矿山的保安称，莱河矿业原是国企，在2003年被方大集团重组改制为民营企业。天眼查资料显示，方大炭素持有方大莱河98%的股份。

　　“这个矿山的待遇在清原县都是数一数二的”，矿区工人向记者表示，矿山里的工人有附近村民，也有改制前就在这里工作的工人。改制后，矿山的工作量有所增加，但待遇也水涨船高，现在矿山一线工人的待遇能达到税后三四千。

　　2006年，地处甘肃兰州的原海龙科技上市后便连续3年亏损濒临退市，这一时期，方大集团获得了海龙科技的代理经营权，随后，又以竞拍方式获取海龙科技股权，进而实现控股。根据当时的协议，方大集团还要承担归还兰州炭素占据海龙科技的2.77亿元巨款，但方大并未付出真金白银，而是将旗下三家炭素公司以2.81亿元估值注入了上市公司。

　　2009年8月，在南昌钢铁的改制中，方大集团击败了多家实力大型钢企，成为并购长力股份(后更名为方大特钢)。次年，方威再度出手，将上市公司*ST锦化收入囊中。

　　与苏荣多次交集

　　陷南昌钢铁收购疑云

　　上述方威“抄底国企”的发家历程，曾被认为和2014年落马的副国级干部、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的仕途有多处交集。

　　公开资料显示，苏荣是吉林人，其先后任吉林省委副书记、青海省委书记、甘肃省委书记、中央党校副校长、江西省委书记、第十二届政协副主席。

　　从时间上看，苏荣2003年至2006年任甘肃省委书记。2006年9月，方威通过方大集团成功购买到兰州炭素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所持原上市公司海龙科技51.62%的法人股，对海龙科技进行改制和重组。2006年12月底，海龙科技更名为方大炭素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2006年至2007年，苏荣任职中央党校副校长。根据证券日报2010年6月刊发题为《党建为魂：一家民营企业的文化标杆》的文章。文章披露，2006年10月的一天，也就是苏荣到中央党校履新3个月后，方大集团董事局主席方威与集团党委书记何忠华等一行来到中央党校，拜见时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苏荣，请求准予方大集团派党员干部到中央党校轮训，苏荣立即做了“好事可办”的批示。

　　2007年11月，苏荣从中央党校副校长调任江西省委书记，一直到2013年离任。在此几年间，方大集团完成了对南昌钢铁、萍乡钢铁等资产的收购。

　　2014年6月14日，新华社消息称，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苏荣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组织调查。苏荣成为十八大后第一个因为贪腐落马的副国级官员。

　　根据中央纪委宣传部、中央电视台联合制作的反腐纪录片《永远在路上》，2013年5月，中央第八巡视组进驻江西，巡视中，陆续有人向巡视组反映苏荣的问题，纪录片中提到，“苏荣案中第一个被查实的线索，是涉及南昌钢铁集团改制过程中资产贱卖的问题。苏荣指示省国资委必须选择某一家特定企业为合作对象，又硬性要求降低国有资产评估价格，贱卖给这家企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接近10亿元。这背后，是苏荣的妻子和女儿收受了这家企业的巨额好处费。”而当时在非议中收购南昌钢铁的企业，正是方威所控制的方大集团。

　　2009年4月，江西省国资委就已经开始和第三方讨论转让南昌钢铁股权的问题。一位当时南昌钢铁参与改制工作的中层干部向新京报记者回忆，当时有多家钢铁类企业想要收购南昌钢铁，在对潜在投资者的摸底中，南昌钢铁内部人士开始接触到了方大集团，并且在江西省国资委询问南昌钢铁改制意见时，表示出了对方大集团的偏好。

　　2009年8月，江西省冶金集团代省国资委持有南昌钢铁 57.97%股权在省产交所公开挂牌转让，挂牌价格为9.1亿元。当时规定“受让人必须符合2007年、2008年及2009年1-6月连续盈利，资产总额不低于人民币100亿元,净资产不低于人民币40亿元,资产负债率不高于60%等受让条件。”

　　该条款被指有意将钢铁企业排除在外，主营炭素的方大集团成为唯一中标企业，被视为为其“量身定制”。

　　而在交易价格上，根据方大特钢公告，截止到2009年2月南昌钢铁净资产账面价值为9.29亿元，评估价值为15.4亿元，其中所出让的股权价值为其中的8.94亿元。作为当时被众多企业看好的南昌钢铁，最终只以9.1亿元的价格转让59.97%的股权。

　　人大代表职务被免

　　风暴中“全身而退”

　　2014年6月14日苏荣落马，也将方大集团收购南昌钢铁的过往推上风口浪尖。

　　2014年6月27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告([十二届]第六号)，辽宁省人大常委会罢免了方威的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按照代表法的有关规定，方威的代表资格终止。

　　在方威被免职之前的2014年5月，就已经有其“失联”的消息传来。2014年7月1日，方大集团对方大特钢去函称:“方威先生未失去联系，还在对集团公司的相关工作进行部署。”方大特钢公告称，收到了方威本人签署的关于部署工作的文件。当时，方大特钢澄清表示，南昌钢铁股权转让程序合规，过程公开、透明，定价依据及评估价格公平、合理。

　　一位曾密切接触南昌钢铁改制事项的江西省官员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这个事情（南昌钢铁改制）中纪委和最高检都搞清楚了，是江西省国资委主导的。”

　　据江西都市报等新闻报道，2009年6月至10月担任江西省国资委党组书记、主任、江西省国资委南钢公司改制重组领导小组组长的李天鸥，因滥用职权，使得方大集团低价受让了南钢公司57.97%的省属国有股权，导致特别重大的公共财产损失。2017年12月19日，李天鸥涉嫌滥用职权罪受审。在法庭上，李天鸥对自己的行为给党和国家造成了重大损失表示认罪悔罪。

　　前述方大系高层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方威人大代表被免后，对方大系其实也没有影响，“在企业这个层面我们依法合规经营企业，至于上层的一些事情我们不太清楚。”

　　“他（方威）很聪明，很有大智慧。”上述方大系高层这样评价方威。

　　记者通过方大集团官网新闻发现，除2014年方威出现的“失联”风波外，其在2016年8月至2017年3月期间一度“消失”在公众视野。一直到2017年3月9日，方大钢铁集团协办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一场座谈会，方威也并未出现，方大钢铁表示，“集团董事局主席方威高度重视此次会议，指示要求江西方大钢铁集团认真做好会务组织工作。”“受方主席的委托，集团副总裁、方大钢铁党委书记敖新华在会上致欢迎词”。此后不久，方威视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集团宣传稿里。

　　乡人指其“吃百家饭长大”

　　父亲曾以收废铁为生

　　在采访中，多位方大系旗下公司员工告诉新京报记者，方威成长于沈阳市浑南区汪家镇。汪家镇位于沈阳市东部，属于东陵区中远郊区，全镇有多个行政村，据汪家镇上多位居民表示，方威出生长于小深井子村。

　　自称对方家有所了解的村民张磊（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上世纪80年代，方家的经济条件较差，方威当时只有6-8岁，其父亲曾以收铁片、铁丝、铁棍废品为生，村里不少有余力的村民帮衬方家，方威无论走到哪一户村民家都能落脚吃顿饭，可谓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张磊回忆说，在以前，如果小深井子村的孩子到汪家镇上的学校上学，需要交借读费，所以包括方威在内的小深井子村的孩子都在沈阳浑南区汪家小学、汪家中学就读。在方家发迹后，方家为汪家镇学校投资，目前小深井子村的孩子已经可以到汪家镇上学，免借读费和学杂费。此外，方家还为小深井子村修了路。

　　与小深井子村村民所述相同，记者在方威担任人大代表时的一份“代表信息”中看到，方威毕业院校显示为汪家中学。

　　据张磊与多位抚顺炭素厂的老工人介绍，到了方威从汪家中学毕业之时，方威的父亲已经在抚顺市新钢工作数年，并当上了生产车队的队长，方威的父亲在工作的过程中看到了钢铁相关产业的发展前景与机遇，便让方威来到抚顺新钢做学徒。方威学成之后，方威的父亲向身边亲戚借了一些钱款，开设了螺母厂，主营制作螺丝钉和螺丝帽，家境逐渐开始好转。螺母厂开设当年，方威约18岁，当时春节走亲戚时，不少长辈还会以“长大了就去方家螺母厂工作”来和小孩子开玩笑。

　　为投资炭素厂四处凑钱

　　发家后村民成股东

　　此前多方媒体报道显示，方威和“方大系”的第一桶金来自于某企业为抵债而过让给方威的矿，而张磊则道出了更早于方威得到此矿的“陈年往事”。

　　关于方威起家的往事，网上流传最广的说法称，“方威最早是在辽宁抚顺收购废铁，再转卖给当地的钢铁厂。当时，一家钢铁厂拖欠了方威不少货款，之后用他们的一处铁矿来冲抵。铁矿价格在几年后飙升，方威由此发家。”

　　方大集团沈阳炼焦煤气有限公司、方大集团抚顺炭素公司的多位工作人员证实了上述说法，并称传言中的钢铁厂就是当时的抚顺新钢（现为抚顺新钢铁有限责任公司），方威所获得的铁矿在半年左右的时间价格就已经翻番，随后几年价格不断上涨。“靠铁矿发家后，方威就收购了抚顺炭素，这也是他最有感情的公司了”，焦煤厂工作人员说。对此说法，抚顺新钢铁方面表示不接受采访。

　　张磊回忆称，在创办螺母厂四五年之后，位于抚顺市的炭素厂濒临破产，方家就四处借钱，先是向炭素厂注资，随着另一位股东的退出，最终买下了炭素厂。

　　2月5日，记者从方大抚顺炭素宣传部获知，在方威注资方大抚顺炭素时，公司确实已经经营不善，但没有破产。

　　同村村民称，方家投资炭素厂时，向不少村民借钱，“一家200元、一家500元的借，有的人家比较有钱，就借了一两千元，最多的还是借几十元的。”方威发家后，当年部分借钱给方威的村民拿到了方威旗下企业的股份，目前小深井子村还有约十多人持有方大集团或方家其他企业的股份，“虽然持股不多，但好歹比上班挣得工资高”，有村民称。

　　汪家镇多位村民表示，方威父母仍住在汪家镇上，多位村民皆称方家有别墅，门前不少保安，但记者在镇上并未找到这栋别墅。还有村民称方威父母目前居住于沈阳市方迪会馆，此处距离汪家镇约8公里。

　　经村民指引，记者来到汪家镇大深井子村附近的养猪场，工作人员称，这家名为沈阳市方瑞牧业的公司约在2008年开设，是方威父亲名下的资产。工商信息显示，该公司大股东名为“方宝安”，持股95%。方大抚顺炭素员工透露，方家自养猪肉曾作为公司福利向炭素厂员工发放。

　　从故乡村庄走出多年后，村人们对方威的现状不再那么清楚。人们从公开的媒体新闻上知道方威成为大佬、历经风浪。

　　方威掌舵的方大系实业巨轮目前“安全行进”。

　　今年2月4日，方威在集团会见甘肃省委常委、兰州市委书记李荣灿一行时，再次提到了自己发展方大的“梦想”。“带领方大员工提前奔小康，实现有车有房有存款有固定收入的目标”“带领方大团队发展好企业，带领全体员工奔小康，让党和政府放心。”

　　方威

　　个人简历

　　1973年出生，辽宁沈阳人，2016年胡润百富榜，方威以300亿财富排名第53位。

　　过往

　　2014年7月，方威被免全国人大代表职务。此前的6月14日，新华社发布消息称，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苏荣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组织调查。方威的发家历程，曾被认为和苏荣的仕途有多处交集。

　　现状

　　从方大集团官网看，方威的最近一次公开“发声”是在2018年2月4日，方威会见了甘肃省委常委、兰州市委书记李荣灿率领的兰州市委市政府考察团，方威称“国家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三去一降一补’、反腐败，为企业创造了更加公平公正的平台”。

　　□新京报记者 李云琦 林子 江西、辽宁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