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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托卡尔丘克 梦境比现实更加庞大

2018年03月0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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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由波兰新浪潮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导演的电影《糜骨之壤》。该电影改编自托卡尔丘克的小说,讲述了一个人类社会与自然保护的故事,并且在森林场景外勾勒了男权社会的丑陋欲望。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以及《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都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早期的作品,时至今日,她已经完成了十三部小说,还包括一个与波兰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合作的电影剧本《糜骨之壤》。目前,她居住在波兰南部城市弗罗茨瓦夫的一个村庄,那里靠近捷克,是全国最温暖的城市。早些年,托卡尔丘克经常到世界各地旅行,最近她开始回归平静的生活,准备投入下一本小说。

  灵感之源

  从梦中获得写作的启示

  新京报:小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都是由拼图般的故事构成的,你在写作时是如何安排这些故事的呢?

  托卡尔丘克:通常我的确会在头脑中形成整本书的大体框架,所以这些拼图一样的故事就像是往整体框架上喷漆填充。我喜欢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组织自己的想法和想象,这就是我发挥想象的方式,而且我认为读者在这些碎片化的文本中畅游也会很轻松。如今,我们的思考方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简单。我们和电脑的关系已经改变了我们自身的感知——我们接受了大量迥异的、碎片化的信息,不得不在头脑中将它们整合起来。对我来说,这种叙事方式似乎比史诗式的庞大线性叙事要自然得多。不幸的是,并不是我什么时候想写就能写的:有些日子我能坐下来写上十几个小时,也有时候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新京报:这些小说总是以梦境或者现实之外的“另一个空间”为主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主题感兴趣的?

  托卡尔丘克:我不会说我的所有小说都有一个确切主题,你的这个说法可能更适用于我早期的作品,像《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和《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我认为仅仅使用井井有条的、现实主义的方式来叙述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这样总会错过一些东西。生命很大程度上会超乎我们的控制,我们感受到的只是现实的某个侧面、某个维度。我们也会遇到许多超现实的、荒谬的事情,(这就好比说)我们感觉不到引力波,但它就在那里,而且多亏了它,我们才活着。只是它最近才被发现。过去的人会将它视作一种魔幻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东西。写作吸引我的同样是那种最广泛的、光谱似的体验,它们非理性,模糊,不可言说。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的?我倒想说,我总是吸引那些奇妙而怪异的事情来到身边。我总对万事万物感到好奇。

  新京报:你自己经常做梦吗?

  托卡尔丘克:是的,我做了很多的梦,而且从梦中领悟了很多。我把生活中的一些梦称为“启蒙之梦”——它们发现了许多我没有意识到的事,带领我超越理性与现实的边界。这些梦我都记得很清楚。

  新京报:大多数的梦境都在起床后被人遗忘,直到某一天,某个场景又让我们想起来——原来我们曾经做过那样的梦。看上去是生活反过来在印证梦的真实性一样。

  托卡尔丘克:在解释梦的时候,现代科学总是避免任何形而上的语境。科学家说梦不过是大脑在睡眠状态的特定阶段进行的无序活动。做梦的时候,我们反复思考生活中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处理复杂的情绪,我们做出特定的反应。我个人认为我们的梦境包含我们必须面对的过去几代人的共同经验。最后,梦也是一种对原始思维方式的锻炼,因为它可以毫不费力地超越陈腐的思维模式,令我们惊讶和震惊。我年轻时有个习惯,就是把自己做的梦都写下来。今天我可以说,这简直就是一座伟大的写作学校——你需要将那些模棱两可的、怪诞的、完全是语言之外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

  新京报:你自称为荣格的弟子?

  托卡尔丘克:是的,在我看来,在所有伟大的思想家和心理学家中,荣格最适合成为作家的导师。我们能从他身上学到:故事拥有自己的生命,在人类文明的早期,它们就以神话的方式陪伴着我们。我们还学到,神话并没有消亡,它们只是作为我们生命内在结构的最基本的理解而存在。然后,作家还能从荣格那里学到谦逊——在写作和叙述故事时,我们进入湍急的现实之流,而只能取一瓢饮。

  写作偏好

  在自然中聆听自我

  新京报:你曾经从事过一段心理治疗师的工作,这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托卡尔丘克:心理医生这份工作启迪了我很多,首先就是要仔细聆听他人,每个人都有成千上万的故事要告诉你,这些故事足以成书。另外,每个人都有全然不同的立场,这与他们的性情、自反性、文化资本有关,也就是说他们会从各自独特的不同角度来看待同样的事情。这是一片叙事的海洋!

  新京报:除了心理医生的经历外,你还从哪里获得写作灵感呢?

  托卡尔丘克:对我来说,与大自然的联系让我接触到了最深刻的生命本质。大自然不停地向我们讲话,用信息充盈我们,而我们只聆听到了其中的一点点。我一直认为,自然就是一种更高形式的“自我”,我们是它不可分割的部分。没有大自然,我们根本就无法完整地存在。

  新京报:所以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和《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里,你经常写到蘑菇?

  托卡尔丘克:蘑菇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生物。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坚信它是植物王国的一员,但现代分类学把它归到了动物和植物之间。它们是边缘之地的居民,依然保持着神秘,没被充分研究。它们中的一些品种具有令人惊讶的特性,有的可以在夜间发光,有的内含轻松杀死我们的毒素或让我们致幻。它们是凌驾于死亡之上的有机体,以其他生物之死为食。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子实体,从地面上伸出多姿多彩的形状,但蘑菇的真身是叫做菌丝的地下网。

  我认为对蘑菇而言,说它无与伦比也不为过了。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采蘑菇了,我对它们了如指掌。采摘蘑菇也是波兰的全民运动。当秋天到来,成千上万的人会挎着篮子朝最近的森林出发,互联网又给我们提供了波兰“真菌地图”,哪里值得采,就到哪里去。

  创作信念

  现实主义不足以描绘这个世界

  新京报:早期的波兰文学作家显克维奇、莱蒙特等,都秉承一种精致的现实主义手法,而后到贡布罗维奇、姆罗热克以及你这里,波兰文学的风格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向魔幻倾斜。

  托卡尔丘克:正如我之前说的,现实主义写法不足以描述这个世界,因为人在世界上的体验必然承载更多,包括情感、直觉、困惑、奇异的巧合、怪诞的情境以及幻想。通过写作,我们应该稍微突破这种所谓的理性主义,并用这种方式去反过来强化它。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给人惊喜、不可预知的世界。我所理解的写作是一种拉伸运动,它拉伸着我们的经验,超越它们,建立起一个更广阔的意识。我喜欢把现实与幻想糅在一起,但我也写过基于十八世纪事实基础的历史小说。

  新京报:那你认为一部完美小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托卡尔丘克:对我来说一本小说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一个世界,一个让读者进入并且忘我的世界,建立一个虚幻的现实。这关系到情绪、语言、描叙,最关键的是创造使人信服的人物,让读者能重新认知自我。人类发明了小说这种讲述他人生活的题材,就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小说起到了很好的交际作用,因为它,我们能进入别人的体内,用他们的眼睛去看世界。这是非常复杂而深刻的交流。人们一直在读小说,是因为他们在内心深处想成为另一个人,想尝试另一个人的生活。这就是好的文学能带给我们的。

  新京报:你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说,创作《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出于寻根的愿望。这种“寻根”的使命感来自何处?

  托卡尔丘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基于我从祖母那里听到的故事。当然我重新改写了这个故事。这本小说和我的童年密切相关。另外,它有点像童话故事——用简单的语言写出了许多正在发生的奇妙而古怪的事。我认为许多作家的写作都是从搭建自身的神话故事开始的,从一个半稚嫩半神话的世界汲取力量。请记住,我写《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已经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采写/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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