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5:书评周刊·主题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5:书评周刊·主题

女性为获自由,曾付出生命代价

2018年03月1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晚清在新学堂师生中开始流行的“文明结婚”,精髓为自由恋爱、父母主婚,子女已经成为个人婚姻的主动者。这对“父母专婚”、主宰子女命运的传统习俗,从形式到观念都是根本的改变。图为“文明结婚图”,出自1909年的《图画日报》。
1930年留法期间的吴孟班,早在1901年,身为上海中西女塾学生的吴孟班即发出“妇女之事乃妇女之责任,与男子无与也”的声音,倡导女性的自我解放。
夏晓虹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已退休),上海师范大学光启国际学者中心特聘教授。研究领域为近代中国文学思潮、女性生活与社会文化。

  晚清,中国从传统社会到近代社会的转型期,旧的制度开始瓦解,新的制度尚未建立。生机无限的新思想、新事物与盘踞在人们头脑中的旧观念、旧势力共生共存、此消彼长,使得女性的生活和观念异彩纷呈——不缠足运动还妇女健全的体魄,女学堂的兴建和女国民的意识觉醒使女性开始具备自立自强的品格,女子结成团体凝聚妇女力量。正是在这段艰难的过渡期,中国女性为争取自身权益和自我解放,付出了巨大代价。

  重大观念变革

  女性权利的明晰

  新京报:晚清是中国从传统社会到近代社会的过渡期和转型期,相较于从前,女性生活和观念出现了哪些值得关注、影响至今的变化?这些变化是如何影响当时及当今中国女性的思想与生活的?

  夏晓虹:尽管笼统而言,当下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几乎都可以溯源到晚清,但如果谈论其时女性生活中最重要、影响最深远的变化,还要数不缠足、女学堂、女报、女子团体以及婚姻自由的破土萌生。试想古代中国的女性,有缠足限制了行动的自由,不能普遍接受与男子同等的教育,没有独立发声的社会渠道,也不可能结成以政治或学术诉求为目标的社团,连个人的终身大事都要由父母包办。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始于晚清。我们现在视为理所当然的女性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受教育的权利,办报、结社等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以及恋爱、婚姻自主的权利,并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实在是经过了晚清“西学东渐”以来,几代人持续不断地努力才达成。晚清女性思想中最重大的观念变革,是对于女性权利的明晰与持有。夺回失去的权益,也成为晚清女性解放运动基本的出发点和原动力。相比于现代的成熟形态,晚清女性生活与思想中的各种新变还处于萌芽状态。但没有晚清,何来现在?

  新京报:最早提倡“男女平权”的群体是晚清的男性知识精英,为什么会这样?从男性的率先倡导到女性的自我觉醒,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又催生了哪些新观念和新现象?

  夏晓虹:与历史上女性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相关,对西方“男女平权”新观念的接受,在晚清也形成了男性优先于女性、男性知识精英最先倡导这样一种特殊的局面。这和西方女权运动由女性自觉发动情况相异。而从晚清西学输入的进程看,这一新理念的发生,源于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天赋人权”论。人的各项基本权利既然是天然拥有的,没有种族、性别与社会地位的差别,那么在一律平等的权利法则下,中国传统社会中“男尊女卑”自然是不合法也不合理的。

  有幸成为女性启蒙者的晚清男性精英,虽然最初更多出于救亡图存的现实政治需求而发出召唤,呼吁女性解脱身体的束缚,接受现代知识教育,和男性一样成为合格的国民。但禁锢一旦打开,在救国的大潮中,女性对自身各项应有权利的认知、看重与谋求恢复也必然相伴而生。这里的关键是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晚清的女性已不满足于被男性解放,如吴孟班等晚清女界之先进已经认识到,妇女解放归根结底是女性的自我解放,女性理应成为这一运动的主导者。

  新京报:在《晚清文人妇女观》一书中,你曾高度评价蔡元培的《夫妇公约》“非生活于过渡时代之人,不能有此心思笔法”,像蔡元培这样能够在家庭生活中平等看待女性的案例是否普遍?如从报刊等史料回溯历史,晚清女性的婚姻生活的大致状况是怎样的?

  夏晓虹:梁启超把晚清称为“过渡时代”,我觉得是非常恰切的命名。晚清社会的半新半旧、方生方死,到处都留下了印记。即如蔡元培1900年所写的《夫妇公约》,虽然力求体现男女平等,提出家庭中以丈夫或妻子为主均可,但他以君臣关系比拟夫妇,以及无意间流露出的男性优越感,倒是证明了平权的实现并非一蹴可就。即便像蔡元培这样努力实践的先进者,也还需要不断校正认识偏差,逐步加深对男女平等的理解,一般社会大众的情况更可想而知。因此,就总体状况来说,晚清女性的婚姻还是延续着传统形态,但出现了“文明结婚”。

  身体与精神解放

  放足与兴办女学

  新京报:在女性教育方面,女性走出家门,建立公共学堂,接受社会化的教育,也自晚清而始。女学堂的开办对于当时女性的精神解放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夏晓虹:晚清女性生活中的新变化,核心要素实为女学堂的开办。女性从放足获得身体的解放,还必须进入新式学校读书,才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而无论办报还是组织社团,知识女性都是其中的主力或主要的诉求对象。“文明结婚”最先也是流行于学堂师生间。因此接受新教育确是新女性成长的关键一环。

  我在《晚清文人妇女观》中论及的四位杰出女性:吴孟班、吕碧城、秋瑾与何震,吴、何二人均出身上海的女学堂,吕碧城和秋瑾又都担任过女学堂教习。这一共同的新教育背景,使她们可以及时感受与吸纳新思潮。因此,吴孟班发起创立上海女学会,以“增进妇女之学识”、“发达妇女之权力”为宗旨;吕碧城揭示女学的目标,在“普助国家之公益”外,尤为看重“激发个人之权利”;还有秋瑾从家庭革命到民族革命的人生历程,何震提出无政府主义的“女界革命”论——这些新女性的崭新言论与行动,全都是以新型女子教育为根基。

  新京报:《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中,你指出“女性在社会现实中的处境远较男子复杂,遭遇的困扰也远较男性繁多”。以晚清为例,为什么说女性的社会处境较男性更艰难?

  夏晓虹:中国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多于男子,比如“三从四德”,都是对女子片面的道德与行为要求。这些已成为常识,不必多说。由此也使得晚清妇女的解放之路走得格外艰难。我在《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中设专章讨论的胡仿兰,就因为放足和想进女学堂,被公婆逼迫服毒自尽,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案例。因为缠足的功能,除了满足男子畸形的审美心理,更重要的是限制女性的活动范围,以便把女性禁锢在家中。因此,胡仿兰的放足才会让她的公婆十分恐慌,担心她“自行潜逃”,进学堂,信洋教,有辱家门,以致不惜将其置于死地。可见,女性为了获得自由,确曾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新京报:《晚清女子国民常识的建构》关注的是知识精英如何把现代国民常识灌输到女界,那么你刚才提到的几位最先发声倡导男女平等的晚清女性,是如何参与构建公共常识的?

  夏晓虹:所谓“国民常识”,是借用梁启超的概念,意指国人都应当具备的“现今世界公共之常识”。在晚清的启蒙者看来,不仅当时的女界于此大有欠缺,男子也不例外。而普及国民常识的渠道有很多种。以秋瑾为例,她创办《中国女报》,编写《精卫石》弹词,创作《勉女权》歌曲,翻译《看护学教程》,分别涉及报刊、通俗文学、乐歌与教材,都是当时常见的启蒙方式。其中所贯穿的自由理念、民族主义、女权意识、卫生知识等,又都是构成晚清国民常识的要件。可以说,正是经由这样一点一滴、逐渐浸润的常识教育,现代国民才得以建构形成,现代国家才具有了稳固的基础。

  推荐书目

  《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840-1918),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 编,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6月

  可与李又宁与张玉法主编的《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构成互补,后者史料搜集的丰富足以令人惊叹,我也从中受益最多。

  李小江主编的“妇女研究丛书”,鲍家麟编的《中国妇女史论集》

  当我1994年刚刚接触妇女史时,这两套丛书引领我迅速入门。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畅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