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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们的故事,得听女孩们自己说

2018年03月1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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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克莱因(Emma Cline,1989-)在《巴黎评论》《纽约客》等上发表过一系列文章,《女孩们》是她第一部长篇小说。2014年获得《巴黎评论》“普利普顿奖”(新人奖)。2017年入选Granta杂志“美国最佳青年小说家”。
《女孩们》
作者:(美)艾玛·克莱因
译者:韩冬
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8年1月

  ——那是1969年的夏天。她们在半路抛下我。随后去杀了人。

  生于1989年的艾玛·克莱因,因为想要触碰1969年“曼森家族”发生过的真实案件,所以有了这本小说,《女孩们》。

  “我非常想以一种新的方式来处理它,我听到的故事焦点总在男人身上,而我总是对其中的女人更好奇。”

  我们通常总是自以为是,认为自己能够通过各种资讯了解到更多事实,但其实并非如此。就像《女孩们》所说,“所有那些书里都说得像是男人逼迫女孩们参与其中的。可那并非事实,至少很多时候不是”。

  所以,比起她们最后杀了人,或许《女孩们》中的“我”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在半路被“抛下”。

  毕竟,女孩们的故事,得听女孩们自己说。

  

  曼森家族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令人闻之色变的“曼森家族”,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他们是由一群仰慕查尔斯·曼森的追随者组成,构成某种类似邪教的公社组织。1969年8月曼森指使手下(大多为年轻女孩)接连实施的两起杀人案震惊全美。

  1 我渴望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我在公园第一次遇见她们也是夏天,但比1969年更早。“那片笑声,让我抬起头来;那些女孩,让我移不开目光”。我不由自主被她们吸引,尤其是苏珊,她漂亮的黑头发,以及脏兮兮的罩衫。即便初次相见,我就已经嗅到她们身上危险的气息,“她们像一群光洁的鲨鱼,肆无忌惮,破浪前行”。

  可那气息就是让我着迷。那还是嬉皮士盛行的年代。苏珊一头没梳过的长黑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她们坦荡荡地,光着脚,翻捡着大垃圾箱,并从里面拎出生鸡和面包。她们旁若无人地大笑,被人发现,就握着面包和鸡全力奔跑,直到安全地方,才停下来喘着粗气继续大笑。

  “她们的欢笑对于我的孤独是一种责备。”我羡慕她们的自在。或者更让我羡慕的,是她们能够随时自在地说出“我们”——“你是知道的,我们有事情要做。不过是很多人聚在一起”,苏珊道。

  虽然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和谁,还有谁,但当时的我着实很渴望能像她们一样说“我们”,并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也许在去农场之前,那种生活是足够的。”毕竟住在镇上的富人区,我的家庭即便算不上富足但总归能吃饱穿暖,父母也是,虽然离婚但也有各自想要投入的新生活。而我原本又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并不是我想不起遇见苏珊他们之前的生活,只是那种生活比较局限,难出意料,人和物都守在各自平缓的轨道上。”

  可自从遇见她们,我想要的显然是偏离轨道。

  2 最奇怪的是我竟喜欢这感觉

  农场就是这样一个轨道外的存在,即便它不过只是所破旧的老房子,外加一个牲口棚,以及一片沼泽塘。

  她们真的在这里共同生活。而我也真的即将融入她们,同她们在一起。苏珊在去的路上就讲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与一种生活方式有关”。

  显然她们都很认同并热爱这种我即将体验到的全新生活方式。车上,苏珊还第一次提到拉塞尔,“你会爱他的,因为没人能像他一样”。所以,即便还没见到拉塞尔,我都能充分感知他在女孩们心中的位置。女孩们都对他崇敬有加。他就像这农场里的神。

  “拉塞尔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类”,唐娜说。露丝也补充道,“他能看见你的每一部分”。而我第一次在农场宴会的火光中远远望见拉塞尔的身影时,就看到一旁的海伦跪倒在他身前,触摸着他的腿,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你来了”,这是拉塞尔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仿佛对我熟知。

  他就有这样的本事,一次对视,一声低唤,抑或一句安慰,就能轻而易举地俘获一颗少女的心。“我能帮你,不过首先得你自己想要。”“你想要吗?你会喜欢的。”“我们能让彼此都开心。”“我不是要伤害你,我只是想跟你亲近。你不想让我开心吗?我想让你开心。”

  他一步步试探,一步步逼近。他明明在胁迫,可看上去却能那么从容自然。即便同样是侵犯,他也一直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和宽容,他让女孩们轻松,并让她们从内心深处相信,她们面前的这个人和其他那些男人们都不一样,并未对他们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来。

  这真的很奇怪,因为我知道“拉塞尔对我做的事情和对那些女孩做的是同样的。”可是,“我也喜欢这种感觉”。

  3 那一巴掌前,我曾相信

  我以为自己进入到了更广阔的爱。而那种爱是我之前从来未曾体验到的。是拉塞尔让我相信,农场里的“我们正在开创一个全新的社会:没有种族歧视,没有排外,没有等级之分。我们服务于一种更深的爱。他就是这么说的——更深的爱,他的声音在加利福尼亚州草场摇摇欲坠的房子里轰鸣、回荡”。

  他还告诉我们,“这个社会到处都是规矩的人,他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成了麻木的奴隶,温顺得像实验室里被下了药的黑猩猩”。是啊,规矩的世界满是空洞的欺瞒,凋敝的农场才能容纳她们那么坦荡的笑声,以及如此鲜活的爱。

  如果不是那天拉塞尔的失控愤怒让他照着海伦的脸扇了一巴掌,我可能还会更久地沉浸在他创造的广阔的爱里。可我亲眼见着他就那么起身,走到海伦面前,给了她一巴掌。

  “我的喉咙像被灌了酸,我感到的突然、绝望的震惊,像一个轻微的过失。”是,我对自己突然闪过的绝望念头感到抱歉。

  我在说服自己,拉塞尔不会是这样的。或者说,我无法相信拉塞尔会这样。他一定是善良的。“我告诉自己有些事情是我无法理解的。我把以前拉塞尔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循环了又循环,打造成一种解释。有时候他为了展示自己的爱不得不惩罚我们。他也不想这样做,但他必须让我们继续前行,这是为了整个团体好。这样做,他心里也会受伤的。”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我都觉得“那一巴掌应该更令人警醒的。”可是当时我并没有。

  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

  可是为什么?女孩们,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4 她们的“自我”肌肉没有锻炼

  大概是从某一天起,我发觉自己已经真正和农场里的她们融为一体,就像我之前所期待的那样。农场成了我最想回的家。过于干净的牛仔裤会让我不自在,而摇摇欲坠的房子、满眼的杂草丛生则让我心生亲近。

  可农场里的他和她们却开始有了变化。拉塞尔因为种种不顺心而愈发频繁地发脾气,我和苏珊的情谊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有了间隙。

  农场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食物也开始渐渐不能得到及时供给。即便满眼荒芜,可那时的我仍然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在我们眼里,除了农场和拉塞尔,好像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即便是在我看来女孩们中最有力量的苏珊,也被拉塞尔摆弄于股掌,“她将整个生命都献给了拉塞尔……苏珊和别的女孩已没有能力做出确定的判断,她们的‘自我’肌肉没有锻炼,变得松弛而无力。”

  “长久以来,她们的世界里不再有以任何真实方式存在的对与错。不管曾拥有怎样的直觉——良心上微弱的刺痛,担忧的啮咬——即使这些直觉曾被发现过,现在她们也听不见了。”

  所以1969年的夏天。她们在半路抛下我。随后去杀了人。

  关于杀人事件,我也是在很久之后和大家一样,从电视里看见的。当晚,关于她们,以及那辆车的最后记忆,都停留在她们把我放在高速路的中间,随后驶进黑暗的夜里。

  那天拉塞尔留在了农场。而我在早些时候征得了苏珊的允许,跟着她们上了车。直到最后被赶下来,我都并不知道她们这次到底要去哪里,以及要做什么。我只是单纯想跟着她们,所以上了车。可是驶离农场不过二十分钟,苏珊就让我“下车”“出去”,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倘若直觉真的出现过,我想苏珊当时让我下车的决定一定是其中之一。可她还是被某种仇恨主导了,失去了做出更多判断的能力。除了苏珊,还有海伦、唐娜,她们都参与制造了那晚的血腥。

  我知道“苏珊不是好人。我明白这一点。但我把这个事实搁在一边”。因为于我而言,是她才得以带我走近这些女孩们,看到她们以及自己,如何从面对诱惑、陷入迷失,到放弃自我,充满仇恨,一步步走向终点。

  在我看来,完全是苏珊当时的决定,让我避开了那个有着潜在危险的夏天。我相信至少在那一刻,苏珊是相信自己的。隐约的直觉给了她指引,也给了她勇气。我们不必因为我们是女孩而不相信自己。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佳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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