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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村上春树暌违多年的长篇新作《刺杀骑士团长》日文版出版后,在日本很快销售百余万册。上海译文出版社在第一时间以高价抢到版权,并于今年3月10日推出中文版,在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六座城市同步首发,大有好莱坞大片全球同步上映的即视感。这部新作究竟讲了怎样的故事?又是否不负“村上迷”的热切期待呢?
多重解读,多重隐喻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故事,出场人物不算多,却几乎每个人都能引领一条独立的线索,生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整本书结构枝蔓丛生、纵横交错,一不留神就走错了方向,不是轻松随性的浅阅读能够驾驭的。村上想在这部作品里表达的东西很多,每个读者阅读过程中的关注点也会很不一样,因而,不同人对它的评价也会大相径庭。
故事的主人公“我”是一名画家,因为妻子突然提出分手,“我”在朋友安排下住进了著名老画家雨田具彦的山中住宅。有一天,“我”在阁楼里无意发现雨田具彦未曾传世的作品《刺杀骑士团长》,这是一幅艺术水准相当高的画作。随着画作的露面,一连串怪事接踵而至。
书中有类似于《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异界探险,有《1Q84》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小人,有对音乐和绘画的个人化解读,也有实实在在的日常起居,甚至第一次在村上的小说里出现了有孩子的家庭生活。村上在现实与虚构之间随意游走,在最家常的场景中,将奇幻因素信手拈来,且毫不违和。
书中涉及的议题众多,创伤与疗愈、善与恶、爱与性、遗忘与记忆、希望与重生,作者似乎想在这本大部头著作里塞进一切,以至于阅读时会让人产生不知前路为何的眩晕感。眼花缭乱之外,也会有一种强烈的好奇,这次村上到底想要干什么?的确,需要十足的耐心,才能发现他将自己最想表达的内核深藏在故事表象之下,并且加以扭曲变形。许多看似随性的涂抹,实则隐藏着太多可解读的深意。
此书上部名为《显形理念篇》,下部为《流变隐喻篇》,显然,理念与隐喻是关键词。书中所有的人与物,都有着强烈的隐喻特征,每个元素都代表着村上春树想要表达的某种理念与体验。故事本身的飘忽,正如故事中时间的强烈不确定感,画家开篇便有一个坚定信念——“必须把时间拉向自己这边”,在随后的叙述中又不断强化此信念。然而,什么叫做“把时间拉向自己这边呢”?
把时间拉向自己这边
“我”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形式上的主角,但仅仅是形式上,因为内核的主角另有其人,那就是老画家雨田具彦。画家的一切行为与遭遇,似乎都在指向雨田具彦留下的那幅画,以及画背后不能言说的一生。那是与山中住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同的一条时间线,时间究竟在哪一边,也就是隐喻与理念、现实与历史记忆的关系。
时间另一边发生的事情,在作品中占的篇幅非常小,但意义贯穿全书,这也是书名《刺杀骑士团长》的本意。画作背后的两段故事,关乎二战时期的德国纳粹和日本侵华战争,同为艺术家的雨田具彦与弟弟本是最该远离战争的人,却被时代的洪流拖入战争与邪恶的泥潭,两件事深深埋在雨田的心底,在漫长的岁月中以沉默的形式发酵,无论是他的艺术创作还是整个人生观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侵略与屠杀是人类世界恶之极致,对恶的愤怒不能言说,他一边以回归古典的平和画风逃避现实,一边却将对恶的全部思考与反抗凝聚中在画作《刺杀骑士团长》中,这是一幅“充满暴力性”、有着“狂暴”气质的作品,它“流淌着血,而且流得那么多,那么现实”。
把时间拉到自己这一边,在书中似乎有两重含义:一重是对历史的态度,指历史对现实有着无可否认的影响,父辈做过的事,比如南京大屠杀、刺杀希特勒,如果不在今天进行清算与梳理,而一味以否定的态度面对,时间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一边。
另一重含义是对个人而言时间的紧迫性,因而有人说,这部作品是在写中年危机。村上春树曾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说:“对于眼看将年届四十的我来说……有个词儿叫‘人心浮动’,就是这样,整个社会闹哄哄的,浮躁不安。”书中的“我”正是他自己这样的心境,面对生活的变故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与追求,最后意识到中年已至、人生到了后半程,时间的紧迫感与自我表达的迫切性,更需要他将时间拉到自己这边,将自己看得更清楚,进而更彻底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用去管社会世俗。
理念显形,善与恶的对峙
书中最神奇的角色当然是骑士团长,就是那个与画中被刺杀的角色长得一模一样的60公分小人,他在某个深夜突然出现在画室,穿戴着与画中一模一样的骑士装束。他到底是什么?他说:“我并非灵异,我纯属理念,受种种制约而存在。”
在画中,他是那个被刺杀的“恶”的代言人,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却是一个值得依赖的引领者,每当画家遇到麻烦或是有了疑惑,他便会出现,用半文半白的话指点一番。而画家也无条件地信任他,听从他的指引去救免色的女儿、去见老画家雨田具彦、甚至按要求手刃骑士团长,目的是了却老画家未竟的心愿,让他获得内心的安宁,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骑士团长以极恶之人的形象出现,做的却是善事,这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也许,理念显形,无善无恶,他们的目的只是让人分清善与恶。
另一个类似的角色,是“我”偶然间看到并画在画中的“白色斯巴鲁男子”。看到他的那个早上,画家刚刚与一位偶遇的具有SM倾向的女子做爱,并且差点杀死了她。毫无疑问画家是个好人,书中大量情节和细节都可以作证,可是当他应女子的要求扼住她的咽喉,突如其来的快感差点让他收不住手,一个分明可以视作“善”的人,差点做了一件杀人的“恶”事。
当他一走出房间,就遇见那个神秘的白色斯巴鲁男子,好像在对他说:“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画家将男子画下来日日相对,可是终究无法完成这幅画,那男子身上还有他无法把握的东西,他无法用画笔将那东西呼唤出来。这是一个与主线无关的旁观者,读者十分期待他来参与一条时间线,可是从头到尾并没有,他仅仅活在画家“我”的视界里。在某种意义上,这个男子与骑士团长形成互补,他们都是这个善恶交织的世界的旁观者,只是骑士团长比较入世,愿意对“我”进行引领启发,而斯巴鲁男子则是冷眼看着,用略带嘲讽的眼光做一个无言的警示者。
最终这幅未完成的画与《刺杀骑士团长》一样被山中大火吞噬,这是一个极高的待遇,有一种火中涅槃的意义。而且画家坚信,总有一天还要重画此人,将他完整表达出来。这也是一个有关善恶的隐喻性存在,他是差点发生的恶行的旁观者。有人认为,村上春树用文学的手段表达了一种态度,即人类的恶可以用自身的善念来扼制。作为一个小说家,他无法从政治、体制上来与恶抗衡,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小说这种载体来呼唤出每个人天性中的善。
村上从早年的精致时尚小资生活代言人,到如今成为一位“在鸡蛋与高墙之间,坚决站在鸡蛋那一边”的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文知识分子。当年耶路撒冷演讲中的话,在此书中化作了两个小标题——“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鸡蛋”,以及“坚固的高墙让人变得无力”。可以说,村上写作此书的意义与目的已经呼之欲出。
村上春树以临近四十的中年之身,写《挪威的森林》这种充满荷尔蒙气息的青春情感之作,再以七十高龄来解读中年危机,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管它物理时间如何流逝,他只管一直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他才是真正做到了“把时间拉到自己这一边”的人。
村上春树重要长篇作品
1979年
《且听风吟》
1985年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1987年
《挪威的森林》
1988年
《舞!舞!舞!》
1995年
《奇鸟行状录》
2002年
《海边的卡夫卡》
2004年
《天黑以后》
2009年
《1Q84》
2013年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2018年
《刺杀骑士团长》
□麦小麦(作家、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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