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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戴尔
1958年出生于英国切尔滕纳姆,是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的独生子。拿着全额奖学金在牛津大学学习英语文学;从未正经工作过,除了写作。他对以下事物产生过阶段性狂热:D.H.劳伦斯、爵士乐、摄影、电影、旅行,以及军事。这些狂热后来都变成他的杰出作品。比如《然而,很美:爵士乐之书》(毛姆文学奖)、《一怒之下:与D.H.劳伦斯搏斗》(美国国家图书批评界奖决选)、《懒人瑜伽》(W.H.史密斯年度最佳旅行书籍奖)、《此刻》(英菲尼迪摄影写作奖)等。他的写作风格和他的写作题材一样丰富多变,他将小说、游记、评论、传记、回忆录融为一体,形成了迷人的“杰夫·戴尔文体”。
一个不属于任何阶层的人
又高又瘦的杰夫·戴尔出现在酒店大堂门口,哼着小调,牛仔裤卷起了不规则的裤边,衬衫袖口也做了相同处理,给人的印象是——他一直保持着“在路上”的状态。昨天下飞机来不及倒时差就开始跑各种活动,他累到脸色煞白。好在晚上睡得香甜,早晨起来,在房间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听贝多芬,拉开窗帘,虽然外面是雾霾笼罩下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北京风景,这倒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当然可以在家听贝多芬,可一旦把这种体验“嫁接”到陌生的地方,老杰夫立刻变得兴致盎然。
是该叫老杰夫了,毕竟今年就要过60岁生日。25岁开始满世界晃荡,算起来他成为一个“到处旅行的自由作家”已经35年。35年里,总给人懒散印象的杰夫·戴尔居然如同保持着跑马拉松的状态那样,一直在写书——5部小说,11部非虚构作品,其中包括7部“不属于任何文体”的书,按时间顺序排列是——《然而,很美》(关于爵士乐)、《寻踪索姆河》(关于一战)、《一怒之下》(关于D.H.劳伦斯)、《懒人瑜伽》(关于旅行)、《此刻》(关于摄影)、《潜行者》(关于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以及将要面世的《白色砂砾》(类似于旅行纪录片)。每写完一本书,杰夫·戴尔都几乎把这一领域的兴趣“烧个精光”,以至于写完之后就变得对它毫无兴趣。
写完一本书是为了对这个主题不再感兴趣,听上去有点怪,却是杰夫·戴尔的真实心境,这点在《一怒之下》中体现到极致。这是杰夫向“父亲式”作家D.H.劳伦斯致敬的书,在巴黎罗马希腊等地晃了一圈之后,他却觉得什么都写不出,于是一本关于劳伦斯的书变成了一部焦虑的写作日记,却歪打正着地成就了一部闪烁劳伦斯“灵魂怒火”的奇特作品——你的写作对象不在现场,又无处不在。
这就是杰夫·戴尔那些“四不像文体”作品给人的感觉,小说?游记?传记?评论?随笔?你无法限制他。像他的偶像D.H.劳伦斯那样,杰夫·戴尔“不属于任何阶层”,“在任何地方……都很自在”。
他很满意自己“知识阶层边缘人”的状态,也许这有来自童年的心理动因——作为上世纪50年代英国社会为数不多的独生子女,杰夫·戴尔从小就觉得格格不入。他不是个淘气的孩子,但说自己是“非常英国”的男孩——很小就开始喝啤酒,常和醉醺醺的熊孩子打打架,除此之外,“每天放学回家,只能面对自己”。对小杰夫来说,从童年起就需要面对的一个严肃问题是——如何打发“无聊”。
很幸运,他听从了自己老师的建议——阅读,读莎士比亚、简·奥斯汀、华兹华斯和乔治·艾略特以及英美现当代作品。阅读延展了他有限的社会阅历,他开始享受因为无所事事而埋头读书的生活。不过,求知若渴并没有让他最终跻身为“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中的一员——虽然这是他工人阶级的父母苦苦希望的。杰夫·戴尔讨厌一切条条框框,从牛津大学毕业后,他渴望的是“无所事事地闲逛,读书,欣赏画作,看戏,聆听,思考,写让自己感到最愉快的东西”,他找到了抵御无聊的方式——享受无聊。
成为作家以体验生活的名义满世界乱转
新京报:大学毕业后,你没有如父母期望的那样跻身“安稳而受尊敬的”中产阶级,而是成为一名自由作家,你拒绝那种身份的原因是什么?
杰夫·戴尔:我没有成为从牛津毕业的中产阶级的一分子,我毕业后还和国家申请救济金呢。我的父母真的非常失望。其实这个选择并不是关于个人,而是关于一个时代。在我将要进入社会的那个时代,英国社会中产阶级很多,既受尊敬又很稳定,很多从牛津毕业的人都顺利过渡到了这个阶层。我的父母不能理解我的选择,是因为这是迥异于他们生活认知的。
那时候,我的生活不在常规轨道内。我的父亲一辈子都在工作,他从来没有向政府索取过任何救助。我的行为他是不能理解的,但其实这是我的权利啊,而且领取救济金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中产阶级行为的一部分。
从牛津毕业后,我没有立刻成为一个自由作家,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在社会上无所事事,靠领政府救济金生活。成为自由作家是后来的事情,这件事也让我最终变成了“受尊敬阶层”的一员(自嘲地笑笑)。
新京报:2009年7月《纽约书评》上,有一篇蒂姆·帕克斯评论你的文章,说你有一种“招牌式的在严肃与轻浮间保持平衡的能力”,你觉得自己是严肃还是轻浮呢?
杰夫·戴尔: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好。我喜欢变成一个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人交流。但是,有趣的反义词并不是严肃,而是“不有趣”。一个人可以是既有趣又严肃的,这也是我的目标。当然,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戴着“轻浮”的面具,但我本质上是一个风趣的作家,同时也在写作中保持严肃性。我很高兴人们无法区分我的书究竟是有趣还是严肃,实际上这是并存的。
很多写严肃作品的作家会表现得非常严肃,我不是很喜欢,这会把自己束缚住。当然,我不会去写取悦读者的书,如果你想被娱乐,你上YouTube就可以了,没必要看书。所以本质上,严肃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高级的词,我尊重这个词。与此同时,我认为幽默感也很重要。如果没有幽默感,你会失去和世界某部分的重要联系。
新京报:如今你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边缘作家?嬉皮士作家?
杰夫·戴尔:我只是一个作家,写点专栏、小说和散文。有些人更愿意被叫做小说家而非作家,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听上去更高级,但我更愿意是个作家,这样就能以体验生活的名义,心安理得地满世界乱转。我乐于享受成为作家带来的一切便利。
新京报:你对旅行文学有独到的理解——比如,寻找你自己,让所在之地和自己融为一体。是否有这方面的写作范例?
杰夫·戴尔:D.H.劳伦斯是第一位的,他的旅行书写是如此独特,每到一个地方,总是通过联想自我、验证自我的方式来把个体和所在之地合二为一。在劳伦斯之后,还有吕蓓卡·韦斯特(Rebecca West)那部讲述南斯拉夫以及整个巴尔干半岛历史的伟大的《黑羊与灰鹰》(Black Lamb and Grey Falcon),以及玛丽·麦卡锡的《佛罗伦萨的石头》(The Stones of Florence)、波兰作家雷沙德·卡普钦斯基(Ryszard Kapuscinski)的报告文学《足球战争》(Soccer War)。
新京报:在全世界这么多自然风光里,你说自己非常喜欢沙漠,原因是什么?
杰夫·戴尔:这很正常,可能是因为沙漠景象和我的家乡英国完全不同?英国没有沙漠。我非常喜欢美国西部的沙漠,那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美景,我可以忍受驱车五个小时,就是为了抵达沙漠。比如加州的死亡谷、内华达州的黑岩沙漠、非洲的撒哈拉沙漠以及利比亚沙漠。
新京报:你是一个英国人,却喜欢美国文化,为什么?
杰夫·戴尔:美国有更多更好的现当代文学作品,英国人到美国去、并且爱上美国的有很多。因为美国文化是如此的“不英国”。我喜欢美国文化,比如,我可以和人很轻松地聊天。在英国,你和别人交谈超过两分钟,你就知道这个人所属的阶层。但在美国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的阶层不是交往中最重要的东西。
新京报:在全球化时代,旅行变得很容易,借助便捷的交通方式,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去往世界各地。从你的亲身感受来说,是否觉得在这样的时代,旅行的感受会越来越同质化?如果是,如何抵抗这种同质化的经验?
杰夫·戴尔:太好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旅行确实变得越来越同质化,一方面我自己也不能免疫于这些“同质化的舒适性”带来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多样性”。比如,我当然可以去蒙古一个偏僻的村落里,体验草原生活,这是传统意义上体验“原汁原味”、有别于同质化经验的旅行方式,但与此同时,我在现代化的麦当劳和星巴克里也愿意享受便捷卫生的服务。
虽然,我认为星巴克开遍全世界、麦当劳开遍北京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但是我也会安慰自己,即使是看待同一个麦当劳,不同人的体验也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舒适区,就像人人都渴望喝一杯好咖啡,可是每个人心中关于好咖啡口感的标准是不同的。我去过的发达国家更多,但我也去过很多欠发达地区,比如印度一个不知名的破村子,那里破败到我连晚上睡觉的旅馆都找不到,但我一直记得那里夜晚的天空是如此美丽,我依然抵达了快乐。
采写/新京报特约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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