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成本国产恐怖片为何能在骂声中源源不绝？

　　提到国产恐怖片，观众脑中自然会浮现一些固定搭配：雷同的片名、雷同的剧情、不出名的演员、不知是谁的导演、尴尬的演技、软色情和低劣的特效……所有差评和藐视蜂拥而至，还没看就被冠上烂片的头衔，看完了不害怕只有尴尬。相关数据统计，近五年来千万以下票房的电影恐怖片的数量几乎就占了三分之一，但依然从年初到年末乐此不疲地上映，从2013年到2017年五年产量153部（还有一些影片定档却无票房数据），过千万却只有30部，国产恐怖片看起来在国内影市的前景渺茫，票房收入惨淡，但为何这类型影片依旧能够生生不息地发展？相较于非常低廉的成本，大多数国产恐怖小片卖得并不算差，多数回本没有问题，一批又一批的恐怖片陆续登场，是市场对这类型影片有大量需求？还是说这类影片能满足商业诉求？新京报记者就这一系列问题对恐怖片制作公司、导演、制片人以及业内专家人士进行了采访，解析国产恐怖片的市场环境，走进小成本国产恐怖片的制作等环节。

　　Part1 数据解析

　　国外

　　恐怖片是成熟的专业类型

　　美国影市一直有着成熟和专业的恐怖片制作与销售传统，在利润上并不比其他任何类型显得逊色。如下个月，高口碑惊悚片《寂静之地》即将登上中国银幕，不少影迷纷纷表示期待不已，这部早前在北美上映的恐怖片，将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年度巨制《头号玩家》从票房冠军榜首拉下马，仅以1700万美元的制作成本收割首周超过5000万美元的票房成绩。另外影片凭借着惊人的口碑，烂番茄新鲜度高达96%。

　　再如近年来风生水起的美国Blumhouse电影制作公司，专门出品恐怖惊悚类电影，靠着“潜伏”“人类清除计划”“灵动：鬼影实录”几个系列赚得盆满钵满，多数影片都能拿到亿元左右的票房成绩，去年甚至还贡献了《逃出绝命镇》这种奥斯卡级恐怖惊悚片。

　　国内

　　低成本小片数量多票房少

　　数量

　　据新京报记者统计，2010年以前每年上映的恐怖片其实不到5部，到了2010年则突破10部，恐怖片在当年的票房占比也只有1.3%左右，是一个非常微弱的类型群体。随着2011年以后国产电影数量日益增加，恐怖片在近几年出现了大幅度的增长，2013年之前基本在20-30部之间，2016年达到了40部，去年更是创造了44部的数量。票房不高数量多，是国产恐怖片一个有趣的现象，数量巨大的低成本小片构成了恐怖片市场的大半江山。

　　票房

　　除去暂无票房数据的影片，2016年40部国产恐怖片合共贡献了4.1亿的票房，占全年总票房的0.8%；去年44部恐怖片贡献了3.7亿的票房，占全年总票房的0.7%。2017年上映的《京城81号2》，上映12天票房突破2亿，最终累计票房突破2亿，和它的前一部作品——2014年上映的《京城81号》（累计票房突破4亿）是国产恐怖片很久以来仅有的两部破亿作品。

　　破亿很难，其实对恐怖片来说破千万都很难，从2013年开始计算，近200部恐怖片中，目前票房突破1000万的国产恐怖片只有30部左右。根据记者观察，绝大部分国产恐怖片的票房都在几十万和几百万区间内。例如2017年一年恐怖片的成绩表现，恐怖片票房前十榜里，榜首的可以破2亿（《京城81号2》），垫底的只有几万。

　　口碑

　　国产恐怖片在口碑上的战绩就更惨不忍睹了，近五年上映的国产恐怖片在豆瓣的平均评分不到3分。这些影片在大盘的状态就是悄然而至，又静静地离去，普遍生命周期较短、存在感极低，几乎没有“选手”能登上当周票房榜，更很少被观众重视、引起观影热潮。但依然几乎每周或者每隔两周就会有一到两部恐怖片上映，片名都是《笔仙》、《筷仙》、《恐怖××》、《××惊魂》，名字雷同给人“炒冷饭”的感觉，卡司阵容除了偶尔一些过气名演员，就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不少观众就向新京报记者表示，“看到海报就觉得好像，看到名字觉得扯淡，看到有恐怖片就直接忽略。”

　　Part2 持续根源

　　投入低周期短

　　恐怖片整体票房占比低，单片票房数字难看，但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影片涌入市场，究竟是为什么呢？票房分析师罗天文提到，2009年12月上映的《午夜出租车》可以说是商业恐怖片的开山之作，据悉当时这部影片仅有113万元的投资，但是取得了近千万的票房成绩。可以说回报率极高。《碟仙诡谭》系列的制片人孙建对记者说，国产恐怖片最好的时代应该是8年前，2010年左右，那时候随便一部国产恐怖片都有2000多万票房，最火7000多万的票房都有。比如2010年的《午夜心跳》票房有2117万，2009年的《午夜出租车》也有近1000万票房。2011年，杨幂和陈小春主演的《孤岛惊魂》算是当年最大的一匹黑马，票房达到了8900万，那是恐怖片最火的时代。曾多次拍摄恐怖片的导演李江（化名）告诉记者，他选择致力于这个行业是因为恐怖片的投入成本较少，速成效果也好，比起其他科幻、悬疑、动画类型的影片，所需的投资预算要少得多。

　　观众基数大

　　随着市场类型片多样化，恐怖片市场相比其他类型片来说虽然市场不算特别庞大，喜欢恐怖片的观众反而黏性较高，观众可以在观赏恐怖片中获得其他类型不具备的乐趣。再加之国内恐怖片整体数量较少，竞争不够激烈，这批固定的观众群反而更加饥渴，明知片子很糟也要去看。打个比方来说，一部投资30万的恐怖片倚仗着固定群体获得200万票房也是赚钱，如果表现好点破个千万就是赚了大钱，“收入总不会太惨淡，毕竟固定的供给关系在市场上是存在的。”罗天文说。恐怖片事实上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观众也在等待优秀作品出现。

　　有质量才有前景

　　不少专家表示，从国外引进的几部恐怖片的票房表现来看，事实上中国影市的恐怖片观众从来没有流失，对国产恐怖片的困境来说，确实缺乏爆款也缺乏能够振作类型片的种子选手，就让很多观众对这一类影片形成了“忽略”的思维定式，只是他们不想再为恐怖片买单。罗天文表示，“恐怖片的成本低不能出好作品一直是个悖论，例如前段时间的话题之作《中邪》，在口碑上得到了推崇，事实上只要故事好了，投入不多也能够引起关注，自然就有可观的票房。另外可以发现，欧美、日韩的恐怖片都有自成一派的特点，而国产恐怖片种类凌乱、故事肤浅，很多为了吓人而吓人，不是只有装神弄鬼特意营造恐怖效果，还是需要耐心去打磨剧本。”

　　Part3 行业现状

　　入行门槛低

　　一般做恐怖片的都是新人导演，想进入电影行业，但是做其他类型的片子成本较高，没有这么多资金预算。恐怖片的制作成本很低，低于100万能拍，稍微贵一些300万也能拍。大部分成本都会控制在100万-300万之间，新人导演比较容易入行，变为院线导演，相当于就有了业内作品了。

　　所以国产恐怖片的制作门槛特别低，不管是对演员还是导演都没有硬性要求。如果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人，愿意砸300万去拍一部恐怖片，就能当导演，找几位小演员就可以演。大部分国产恐怖片编剧也是这个行业里的最低水平，基本都是新手编剧。贵一点的剧本10万-15万，便宜的4万-5万。资深的编剧是不屑于去写恐怖片的，只有新人接这种活，正好能练练手，也能挣点钱，基本上导演、编剧、演员都是新人，拍出来就是一部“全新”的电影。

　　内容粗糙

　　因为拍摄恐怖片的投资小，制作人员经验缺乏，所以整部片的质量没法保证，就导致恐怖片成为国产电影中的“烂片重地”。据业内人士匿名透露，有制片人通常会5部连拍，500万投3部电影，团队、导演不换，只是从这栋别墅挪到了另一栋而已，拍完后把3部电影扔进院线，每部票房至少也能有两三百万，回到手里有100多万的话就赔不了多少，之后再把网络版权卖掉，到头来还能赚一笔。

　　宣发简陋

　　不光恐怖片拍摄的内容粗制滥造，在物料的制作宣发阶段其实就已经显现出“烂片”气质了。因为成本低，恐怖片在海报和预告片的制作上也想尽一切办法省钱。现在国产恐怖片的发行都是找一家小公司做发行，做海报，推广文章。一部恐怖片从开始拍摄到最后上映，大概会制作5张海报，一张1万的制作费就已经很高了，海报的设计也很随意，基本也都是找的小公司做，雷同性很高，海报几乎都是一个长相恐怖的女鬼、拉着一个小女孩。预告片的成本更低，国产恐怖片的预告片大概要剪4-5版预告，有10秒、20秒、30秒的不等，几万块钱就能解决。如果制作120万，花50万做宣传，整部电影成本不会超过200万。只要顺利进入院线，就不至于赔得特别惨。

　　2013年-2018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数据来源：猫眼专业版

　　2013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总数量：24部

　　票房最高：8209.8万《笔仙II》

　　票房最低：168.5万《隔窗有眼》

　　票房超过千万：7部

　　票房过百万不足千万：17部

　　票房不足百万：0部

　　拍摄恐怖片最多的导演：赵小溪 （2部）

　　全年恐怖片票房总和：2.49亿

　　2014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总数量：26部

　　票房最高：4.12亿《京城81号》

　　票房超过千万：10部

　　票房过百万不足千万：12部

　　票房不足百万：1部

　　无票房数据：2部

　　拍摄恐怖片最多的导演：袁杰（2部）

　　全年恐怖片票房总和：7.2亿

　　2015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总数量：30部

　　票房最高：2563.4万《封门诡影》

　　票房超过千万：7部

　　票房过百万不足千万：22部

　　票房不足百万：1部

　　拍摄恐怖片最多的导演：彭发（3部）

　　全年恐怖片票房总和：1.92亿

　　2016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总数量：44部

　　票房最高：1.62亿《失心者》

　　票房超千万：5部

　　票房过百万不足千万：32部

　　票房不足百万：7部

　　拍摄恐怖片最多的导演：

　　赵小溪、陆诗雨、摩萨利（2部）

　　全年恐怖片票房总和：4.1亿

　　2017年国产恐怖片数据

　　总数量：44部

　　票房最高：2.18亿《京城81号2》

　　票房超过千万：4部

　　票房过百万不足千万：22部

　　票房不足百万：13部

　　无票房数据：5部

　　拍摄恐怖片最多的导演：陆诗雷（4部）

　　全年恐怖片票房总和：3.7亿

　　2018年国产恐怖片数据（截至发稿前）

　　总数量：7部

　　票房最高198.2万《玲珑井》

　　片名特征

　　诡 22部

　　灵 20部

　　夜 14部

　　魂 14部

　　恐怖片片名最爱用“诡”字

　　中小成本国产恐怖电影不仅在题材和表现手法上比较狭隘，就连片名也都雷同度极高，记者统计了从2013年到2018年公映的近200部恐怖电影，发现片名中出现最多的是“诡”字，达到22部之多，如《诡眼》《诡井》《诡新娘》《诡咒》等，而片名中有“灵”字的影片也达到20部，如《怨灵》《幽灵医院》《恶灵之门》《血伞凶灵》，单单片名中有这两个字的就占了五年来所有恐怖片的五分之一强。此外片名中出现较多的“仙”“夜”“魂”“怖”“惊”“凶”“咒”等字。

　　究其原因，业内人士认为，在汉语中“诡”字谐音“鬼”，多数片方为了规避审查风险，不敢把“鬼”字用在片名上，因此都用“诡”字代替。

　　主创说法

　　国产恐怖片“最好的时代”过去了

　　演员

　　年轻演员黄兴饶曾经参与过五六部院线恐怖片的拍摄，不是还有一些网络大电影。对他来说拍摄恐怖片是一个新奇又有前景的行业，“之前没有拍过什么戏，有这些拍恐怖片的机会就想要抓住。并不是说这些电影就不值得一提，对刚刚毕业的学生来说是个台阶，最开始也会觉得国产恐怖片我都不会去怎么看，但就是上个台阶，混口饭吃。”他提到，有些特定的人很喜欢看恐怖片，这些影片也总有市场，拍恐怖片的周期一般一部是半个月，大多数都需要黑白颠倒，从半夜开工拍到早上八九点，酬劳来说一般一部就是一万左右，整体来说算是比较少的。

　　制片人

　　2014年，孙建作为制片人拍了一部《碟仙诡谭》，因为之前他常给电影频道拍数字电影，所以在演员方面有一些资源，就找来常拍恐怖片的香港演员方力申做主演，影片成本大概在500万，最后票房是1989万。2017年，孙建又以制片人身份拍了《碟仙诡谭2》，这部戏请了在香港拍过恐怖片的雷宇扬当导演，张韶涵和惠英红主演，成本1400多万，无论是卡司阵容还是投资都升级了不少，然而影片最终才收获1277万票房，还不及第一部。孙建坦言，第二部之所以不成功，首先是影片的质量问题，虽然演员不错，但片子出来之后确实挺失望的。其次是因为如今的恐怖片市场大不如前，观众不买账了。

　　孙建对新京报记者说，现在市场上恐怖片质量太烂，观众每看一部，就会对恐怖片失望一分，而且看得多了，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恐怖片拍摄的套路。观众骂恐怖片的原因，很大原因是恐怖片变得不吓人，观众在影院被吓到会觉得很爽，但是到最后恐怖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观众知道国产恐怖片不能有鬼，虽然没看电影但早已猜中结局，都知道影片结尾终会以“做梦”，或以一个“神经病”的内心视角对影片进行解释。所以，现在的恐怖片不及当年，早几年还会有很多几千万票房的恐怖片。但随着观众观影水平的提高，以及总体电影质量上的提升，现在的观众对国产恐怖片的选择余地越来越小了。当年特火的“恐怖片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恐怖片，都逐渐变成了新人练手的东西。

　　采写/新京报记者 周慧晓婉 滕朝 实习生夏秋子 徐美琳 刘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