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寻找中国创客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6:寻找中国创客
下一篇

阎焱:全世界都在面临数据垄断问题

2018年04月20日 星期五 新京报
分享:
4月18日,中国创客导师、赛富亚洲投资基金创始管理合伙人阎焱接受新京报专访。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 摄

  “我不用苹果手机,因为苹果限制太多,我不是一个喜欢被限制的人”,4月18日,阎焱在他位于国贸的办公室接受新京报的专访。

  他的人生也一直在突破某种限制。

  1982年毕业于南京航空学院飞机系。1984年,考入了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攻读费孝通老先生的研究生。

  1992年底,阎焱加盟了当时美国知名的“思想库”Hudson Institute,成为该机构第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成员。

  2001年,任软银亚洲信息基础投资基金总裁及执行董事总经理。2004年至今,担任赛富亚洲投资基金创始管理合伙人。

  在软银期间,他作为软银方的代表在阿里巴巴担任了三年的董事。阎焱感慨,作为投资人遇到阿里这样的企业就像是命运的安排,有运气的成分在。之后很难再遇到这样的创业者,不过依然有一些不错的创业者,他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新的巨头出现。

  “强势”是外界给他的标签,但走进他的办公,会感受到浓厚的书卷气,跟书橱相呼应的是木质的匾额写着繁体字“书香”。

  聊起喜欢的书,他会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托克维尔《美国的民主》、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以及巴菲特文集。

  在外界看来,他强势、冷峻,这背后是他对风险投资专业、理性的坚守。他言辞犀利,不喜欢聊假大空的东西,他不回避资本的逐利,但看到投资带来的社会效应时依然会有满足感。

  在接受采访时,正值舆论热议中兴被禁事件,在他看来,这背后的恐慌正是中国芯片真实的水平表现,而对创业者启迪是,要多做一些原创性的思考、做真正有技术创新的创业。

  

  【谈中兴被禁】

  启迪在于要做真正有技术创新的企业

  新京报:这次美国向中兴的禁售,你怎么看?

  阎焱:美国不会对中国所有公司禁止供应芯片。

  中国芯片真实的水平也很明显,不然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很多芯片的核心部分依然是从美国买来的知识产权。

  新京报:这给创业者带来什么影响?

  阎焱:对创业者的启迪在于,要多做真正有技术创新的创业,别每天为单车烧几百亿。

  新京报:但资本也助推了单车的发展,资本需要节制吗?如何有所为有所不为?

  阎焱:资本没有什么可以节制的,资本天生就是逐利的。让投资人每天讲捐款、讲良知也不太现实。但政府的相关基金应该节制,一些政府基金数额庞大,都在想怎么投,但更应该考虑怎么收回来。

  新京报:有种观点说,如果没有资本助推,可能就不会有共享单车的非理性投放,浪费公共资源。

  阎焱:始作俑者不是资本,不能说资本在推着公司往前走。资本在市场竞争中确实有盲目性,从相对长的时间看,资本市场都是理性的。但短时间内都有efficiency(效率)和inefficiency(无效率)的一面。

  不过资本不是完美的,但问题是找不到更好的制度代替。市场也不是万能的,资本的本质是逐利的,认为能赚钱就投了。我们总用道德的标准来要求资本,但问题是资本是private capital(个人资本),而并非公共资源。

  新京报:那你觉得在中国会有一个节点出现真正的技术创新公司吗?

  阎焱:很难。中国很少有哪一个公司真正靠技术创新得到极大发展。在速食文化的氛围下,很难产生原创性的技术。从0到1的技术创新很少,大部分是从1到N的应用层面创新,做的都是些外围的东西。

  我年轻时候比较乐观,我在国内投资有25年了,原创技术的项目全部都打水漂。

  新京报:项目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阎焱:所谓的技术创新,有很多都是“抄”别人的,真正源自中国有自己的IP,从头开始的东西很少。

  很多中国原创项目都是盗用别国IP,偷别人东西,伪装一下说是自己原创。国内没有很好的IP保护。很多人都是短期行为、功利主义,难出真正的学者。

  新京报:针对这种现象,你有什么建议?

  阎焱:作为一个投资人,我非常清楚在追求短期效益的一个文化里面,做原创性的创业有多难,很可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从创业成功的角度来讲,可能做创业模式的创新更容易成功,但我还是鼓励创业者去做一些原创性的思考。

  【谈巨头垄断】

  创业者想把企业做大比过去难很多

  新京报:一些巨头公司做很多跨界业务,掌握越来越多的数据,如何看待数据垄断?

  阎焱:其实这比以前进步,以前所有数据都是政府控制,现在有新的力量来平衡。

  某个领域中间,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控制绝大部分的数据,变成垄断性问题,全世界都面临这样的问题,Facebook的泄密也暴露了这个问题。

  所幸在美国、欧洲有反垄断法,AT&T被拆分,就是美国利用联邦法案发起的反垄断起诉,AT&T从此被拆分成8个公司。在中国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新京报:巨头们对创业公司的影响是什么?

  阎焱:创业者想把企业做大比过去难很多,巨头对流量、对资本的影响很大,它们的资本来源比一般的机构“便宜”很多。其他创业者硬碰硬可做的并不多。

  新京报:有好办法应对垄断吗?

  阎焱:国际上的惯例是考虑启动反垄断法。

  新京报:国内的反垄断更多的是要看有没有不正当竞争行为。

  阎焱:从国际经验看,当市场变成一家独大,要用非经济手法。

  反垄断不只指不正当竞争行为。行业里面形成垄断或者准垄断后,对价格、定价有随意性,这是反垄断的标准,而不是用正当手法还是不正当手法来判断。

  美国只要不触犯法律,就都是市场竞争。但如果在市场里占据份额足够大,以至于可以定价,就可以启动反垄断程序。

  新京报:为何把能否随意定价作为启动反垄断的标准?互联网时代掌握流量也是巨大的力量。

  阎焱:最终还是体现在价格。比如腾讯提供的社交是免费的,用微信不需要花钱。阿里、腾讯在主营业务方面没有垄断,腾讯在社交领域不收钱,没有对价格形成垄断;阿里也不定价,卖家在阿里平台上交易,价格由卖家自己定。

  新京报:除了定价问题,掌握巨大流量也可能会限制竞争,比如很多创业公司都不得不在巨头的生态体系内创业。

  阎焱:商业中,某些行业天然有垄断倾向,比如社交,不可能拆成100个或者1000个社交软件。再比如搜索,现在是一家独大。

  这些领域中间,确实要严密跟进,通过很多法律、规则来规范。政府必须有能够严格执行的法律,比如隐私保护法,一旦出现Facebook的情况,一定有处罚。执法不严可能就会出现非常大的问题。

  新京报:巨头强者越强,是否会阻碍竞争?

  阎焱:它们在主营业务领域没有垄断一说。巨无霸公司的资金来源便宜,市值非常高,流量也都在他们手上,议价能力(bargain powder)跟其他小资本不同。在这样竞争的环境中,唯一跟他们“竞争”的就是政府的基金。

  新京报:投资人最担忧的问题是什么?

  阎焱:政策。政策不稳定性是投资最大风险。

  在我看来,比如一旦银行的贷款政策有所变化,可能会导致所有企业都缺钱,融资困难。

  新京报:垄断限制创新,有好的解决方案吗?

  阎焱:妨碍创新的因素在历史上有很多。中国目前只对外国公司启用反垄断法,比如以反垄断为由拒绝可口可乐收购汇源。在美国、欧洲都对大公司有限制。

  【谈投资】

  给LP赚钱是主业,让社会进步会有满足感

  新京报:摩拜归属美团后,你认为接下来共享单车还会重演烧钱大战吗?

  阎焱:极有可能。补贴不下去就死了,投资人的钱都赔了。商业市场的基本规则是强者胜出。商业上没有到critical mass(临界点)。

  新京报:你在共享单车最火爆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要不要投共享单车?

  阎焱: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对破坏环境深恶痛绝。(笑)

  新京报:但另一层面看,共享单车是有利于环保的。

  阎焱:但不幸的是让我看到手机上的图片里堆积如山的摩拜,我家楼下也是堆积的共享单车。

  新京报:所以你投资很多时候是根据感觉?

  阎焱:确实。我是一个人,不是机器。

  新京报:哪次感性让你赢得漂亮,或者输得凄凉?

  阎焱:投资是很理性的,但是投资人既然是人,就难免会有情感涉及到其中。

  举个例子,对雷士照明的投资,从投资角度看,这家公司成功上市,是中国第一照明品牌。但跟他们创始人的纷争,闹到全国人民都知道,却被外界说成是外国基金要把中国的民族品牌霸占去,我为此背了5年黑锅。直到被法院判决,真相大白。

  新京报:你之前说自己3岁开始做梦,如今梦想实现如何?

  阎焱:我真的有一个当飞行员的梦想,我为此考到南航,去了才知道是制造飞机。后来没有特别具体的梦想,但是特别想改变自己。

  我之前在农村插队,也在工厂待过,我很想改变,那就要到北京,于是考到北大社会学系研究生,我以为考了社会学就可以管理社会,但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后来1986年我出国,在国外搞学术研究,写了本书,但觉得没有用,世界上应该没有20个人看完我的书。

  我一度失望。后来发现最能带来改变的还是钱,没看到谁不爱钱。

  新京报:所以你去做投资?

  阎焱:作为职业投资人,替出资人(LP)赚钱是我的主业,其次投资会给社会带来进步、改变和福利。

  我们曾经参与投资了一条高速公路,有一次我颈椎病犯了,正好是在那边的高速公路上,听说老板来了,当地农民拉着我去他们家吃饭。

  因为高速公路的修建,山里的东西运到城市去卖,当地农民收入提高4倍,这让我由衷感到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对社会带来的改变。

  但有时我们一些人很奇怪,总是先强调道德,但就好像一个记者每天只强调自己如何帮助孤儿院,但做不好记者的本职,那干脆到孤儿院工作好了。

  资本不是完美的,市场也不是万能的。

  资本的本质是逐利的,我们总用道德的标准来要求资本,但问题是很多资本是个人资产,并非公共资源。

  作为职业投资人,替出资人(LP)赚钱是我的主业,其次投资也会给社会带来进步、改变和福利。 ——阎焱

  新京报记者 刘素宏 彭子洋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