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戏剧人图鉴 因为舞台，人生没有虚焦

　　电视剧《北京女子图鉴》的热播，让许多在北上广等大城市奋斗的人们感念自己的拼搏岁月。在一线城市努力生活的他们，用梦想果腹，无论面对怎样的彷徨和迷茫，守着一份暂时的清苦也能乐观笑对。也许这是在这个城市里所有奋斗者的共性，也许是因为大城市的包容让他们总是希望丛生，且能最大程度地保留自我。

　　在北京的戏剧人也一样，在大众眼里，相比电影、电视剧等其他艺术创作门类，这个行业的人更能守得住一份清苦，但在戏剧人眼中，他们并没有活得那么“沉重”。剧场和舞台带给他们的很多，犹如这个城市给予他们的温度：他们在演出里邂逅了爱情，在剧场里找到了自我，因为一个戏慰藉了最亲的人最后的时光，因不舍舞台而放弃名利只为尊重自我……新京报采访了十几位普通戏剧人，从中截取了8个生活片段，这些普通人的故事，也是所有奋斗者的境遇，是你我在这个城市留下的温暖注脚。

　　我不圆滑 剧场里我才自在

　　佟蒙 戏剧演员、导演、编剧 30岁

　　出生地：深圳 2006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海淀剧院

　　2010年海淀剧院的舞台上正在上演一部喜剧，拿着大学同班同学赠票的佟蒙却忍不住在剧场的卫生间里哭了出来。毕业于中戏导演系的她，无论是做演员还是导演，此时都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那时的佟蒙有份体面的工作，只是所有历经的领导都会说“你欠缺一份圆滑。你的棱角太鲜明，太锋利了，再待个三五年，你会越来越好的。”在佟蒙的观念里，未来的生活要让自己变得圆滑，可不是件“越来越好”的事，于是她选择向这份许多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工作告别。家里人曾为此崩溃，没有人觉得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而在艺术家的眼里，太圆滑是可怕的。

　　佟蒙的辞职之路持续了两年，伴随着家人的争吵，朋友的不理解，和几近崩溃的自我。2012年底，“欠缺一份圆滑”的佟蒙终于成功离开了“大家都说好”的单位，带着自己的那份初心回归话剧舞台，她觉得此刻，享受了。而跟她一同站在舞台上的朋友们，也都欠缺一份圆滑。

　　除了当戏剧演员 别的我也不会

　　张加怀 戏剧演员 29岁

　　出生地：辽宁 2008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蜂巢剧场

　　2011年9月，非科班出身的演员张加怀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戏的演出《狂人日记》。排那个戏的几个月里，张加怀和剧团伙伴们每天骑自行车来回排练厅与家之前，30公里，边骑边梦想着终有一天会成为特别牛的演员。在剧团排练演出的日子，忙的时候很忙，突然闲下来又会不适应。房租物价每年都涨点，他也曾想过干点别的事情贴补生活，后来想一想好像自己除了这个也不会干别的了。

　　2016年张加怀开始了四处跑组的生活。一开始面试不太顺利，成功率并不高，一年只接到了两个戏，其余要么是排练了几十天完全没有上台的机会，要么便是巡演一半因各种原因被叫停。接不到戏的日子里他干脆居家做饭，把注意力放在照顾女友考研上。

　　“既然老天没给我别的技能，那我就好好演戏吧。”这个愿望依然在张加怀心中，他也依旧在北京过着戏剧人的日常。

　　舞台之外的成名让我迷失 于是我回来了

　　崔永平 戏剧演员、导演、主持人 33岁

　　出生地：内蒙古鄂尔多斯 2008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东方剧院（现北京喜剧院）

　　2013年，东方剧院上演的话剧《隆福寺》意外地带给了崔永平机会。一起搭戏的《奇葩说》辩手李林邀请了《超级演说家》的编导来看演出，编导一眼看上了崔永平。在“超演”的舞台上，崔永平道尽了自己之前的经历：在学校被当成神经病，来北京找不到戏拍被骗子骗到传销组织，一边排话剧一边做婚庆主持。最后，也是意外，拿到了冠军。

　　借着“超演”冠军的人气从而进军影视剧也不是不可能，可很快崔永平便发现，“超演”走的是综艺咖的路线，并不会有影视剧来找，相反益智答题类的综艺节目倒是录约不断。尝试着参加过几次，却并不能从中获得什么乐趣。“我要演戏，我要做一个演员，这才是我的专业”，无论这类节目提供多少曝光都解决不了崔永平的实际问题。节目都是好节目，只不过去了总会让他感觉离自己理想中的正轨偏离得更远。

　　2013年秋天，林兆华戏剧工作室新的投资商给话剧演出带来了大把的机会。演出场次一下子变成了100多场，一年下来大部分时间就都放在了巡演的路上。崔永平重新回到了舞台，以一个话剧演员的身份。到了2015年巡演《银锭桥》时，崔永平终于开始享受表演。

　　演出之后我遇到了爱情

　　李倩 现代舞者、编导 29岁

　　出生地：辽宁营口 2004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纸老虎戏剧工作室排练厅

　　2012年9月的一个傍晚，纸老虎戏剧工作室的排练厅内，李倩正在准备着一次内部演出，当晚演出结束后，分手三个月的前男友突然在晚上找到了剧场，像是喝多了，抓着李倩的手喊着：“再给我次机会吧！求你跟我走吧！我就是想送你回去！”她才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的纠缠，但却摆脱不了。

　　短短几分钟后，一个此前让李倩觉得奇怪的男生带着他的一众艺术家朋友上前劝阻，“大庭广众对个女孩子拉拉扯扯，为了什么？”于是李倩的前男友在众人的围观下失落地离开了，随后这位奇怪的男生带着他的朋友们保护着李倩离开剧场，一起去吃了个晚饭，加了微信开始聊彼此坎坷的情史，通过发泄各自对于前任的种种怨念而互相得到安慰，对于新的感情来说是个很好的开始。之后没多久，她和这位男生结婚了。

　　多年后回想起来遇见爱情的那天，其实在演出前，李倩就感觉到了现在老公的注视，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一个音乐人，以后想跟你合作。”

　　那场戏让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了一丝欣慰

　　卢思丞 戏剧演员、导演、编剧 33岁

　　出生地：黑龙江哈尔滨 2006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中央戏剧学院

　　卢思丞是和家里差不多闹翻了才能辍学到中央戏剧学院学表演，当演员的这条路，只有母亲一直默默支持。2016年，在北京话剧圈闯荡了十年的思丞接到戏约，饰演《鬼吹灯》里的男主角胡八一，虽然是为顶替之前无法参演的男演员，但是在时下流行的大IP剧里饰演男主角，之后又可以去很多地方巡演，对一个普通的话剧演员来说，怎么想都能算得上是人生巅峰。

　　事情也赶巧，十年没能看上思丞演出的父母恰好有个机会观看了他这部戏的演出，母子俩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想起当年自己的努力和母亲的默默支持，卢思丞终于觉得这十年来的拼搏有了一丝回报。

　　完成这部戏巡演之后，卢思丞接到父亲电话，告诉他母亲患了胰腺癌，原来在看完思丞的演出后，母亲第二天就进了手术室。思丞立刻订机票陪着父母回到老家哈尔滨休养。一周之后，一直默默支持思丞演员事业的母亲还是在准备做化疗的前一天离开了人世。

　　那年思丞还不到三十岁，还没在自己的演艺生涯里获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但至少因为这部戏，他让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能感到一丝欣慰。

　　每排完一个戏都想离开北京 但走不了

　　李嘉龙 戏剧演员 30岁

　　出生地：山西大同 2006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首都剧场

　　李嘉龙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是靠着利落的口条和一脸络腮胡得到的，第一次演出完回家，李嘉龙把演出用的水衣、护膝、鞋子一一摆放收好，像是一种纪念仪式，激动得半宿没睡着觉。一年后，去首都剧场演出，在人艺食堂吃饭的机会让李嘉龙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荣耀，天天都能在濮存昕、何冰这样的艺术家吃饭的地方吃饭，他就感觉自己也是艺术家。

　　但每当“艺术家”排完一个戏，都会开始焦虑，反复思考着是否该离开北京这座城市。一直到接到新的戏，这种焦虑才会得到缓解。演员的工作对李嘉龙来说渐渐从一个意外变成一件停不下来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它已经占据了李嘉龙生命中三分之一的位置，除了排练演出，逐渐养成了观察生活和身边人物的习惯。然而令他不习惯的却是在陌生人面前介绍自己是演员，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如今，李嘉龙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丢掉演员这个身份，同时自己也早已融入了这座城市。

　　我见过戏剧的清贫也见过剧场的神灵

　　萧薇 戏剧导演、演员、编剧、教师 40岁

　　出生地：甘肃兰州 1999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清华大学剧场

　　2010年萧薇作为《黑幻公寓》的导演，决定将排练场选择在北京欢乐谷对面的一栋毛坯房里。她带着三个演员在一间只有简单水电和一个马桶提供的公寓内排练、生活了20天。买了四张行军床，把破破的灰色地毯铺在地上，就把这个水泥屋改造成了集生活与工作为一体的空间。毛坯房附近的洗浴中心每周都会迎来四名年轻的客人，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与年轻俊美的面庞极不相符的气味。因为在八月闷热的北京，他们集生活与工作为一体的空间里无法洗澡。然而这样艰苦的条件不但没有摧毁大家的创作意。

　　《黑幻公寓》独特的创作过程和上佳的演出效果给萧薇足够的自信，她向单位提出了辞职，想在戏剧导演领域里有一番作为。但残酷的现实却并没有因为她之前的创作经历而感动半分。2011年5月，她策划了4个月的演出剧目在仅仅进行了一天的排练之后被迫流产了。不擅长在酒桌上抓住机会的她意识到仅凭借对艺术单纯的向往和追求可能并不能让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拼得一席之地。辞掉了之前稳定的工作，又被现实拒绝了梦想。为了不让同在一起的母亲担心，萧薇每天早上出门假装去上班，实际上是跑到咖啡馆里去继续寻找机会。最终在漂泊了10个月之后，在寻找工作方面鲜有收获的萧薇向北京师范大学的博士后学位提交了申请。

　　2013年毕业的萧薇看到清华大学招聘戏剧类讲师的信息时，鼓起勇气选择了重归舞台。当通过一轮一轮的考核筛选最终站在清华大学的剧场里时，剧场的某种独特气质重新唤醒了她对戏剧的执念。剧场所拥有的独特声场、舞台的一排排灯光架杆、被涂成漆黑颜色的木质舞台地板都在提示她：自己属于这里，“如果有这样的剧场，是会有神灵存在吧？”

　　碰巧学会了和孩子打交道

　　李浩天 戏剧演员、导演、教师 37岁

　　出生地：辽宁本溪 2000年来到北京

　　★有情结的场所：位于北苑的排练厅

　　2008年北京北苑的一个儿童艺术培训班里，青年话剧演员李浩天面对着一群一脸严肃的娃。他作为儿童表演教师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把面前这群6至11岁的娃训练成了娃娃演员，排练出了娃娃版的话剧《巴洛克魔法学校》，可是一场演出下来却没有取得理想中的效果，反倒是收获了意外的尴尬。

　　虽然李浩天用的都是严谨的中戏学院派导表演方法，可是用在成人演员身上的方法在孩子身上却完全行不通。原本天性自由，活泼可爱的娃们受过训练以后反倒是变得像业余成人演员一样拘谨，演出也因此变得保守和严肃。

　　一个寒假过后，还是在那个儿童艺术培训班里，一脸严肃的浩天面对着一群放假归来待交戏剧寒假作业的娃。在寒假作业的演出过程中，他发现一个小朋友的家庭是重组家庭，小朋友非常不满一起生活的父亲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带来一个新的阿姨，而小朋友无意识地把自己的烦恼放进了寒假作业中，但这份放进作业里的烦恼让小朋友的表演突然“不拧巴”起来，最后的汇报演出自由且多变，李浩天也因此发现了与孩子打交道的方式“别把控，引领就好”。

　　李浩天与结婚多年的王楠感情非常好，也许有了自己的宝宝后，他能因此变得更从容。

　　撰文：余天健

　　受访者供图/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