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茶馆》首演60周年·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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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隐开“心象”,是之留“戏魂”

2018年06月19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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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中三位表演艺术家,从左至右依次为蓝天野、于是之和郑榕。

  《茶馆》之所以成为长演不衰的经典,与焦菊隐、于是之等老一辈艺术家的精雕细琢磨戏分不开。《茶馆》的成功,导演焦菊隐有着巨大的贡献,他不但在理论上发展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提出要求演员通过认真阅读剧本和深入现实生活,在心中形成角色形象后,才能创造人物形象的“心象说”。并且在舞台现场表演上,经常能够提出独到精妙的见解,令演员获益匪浅。

  于是之在《茶馆》中扮演的王利发是中国话剧史上最经典的角色之一,作为焦菊隐“心象说”最大的受益者,于是之对于《茶馆》剧本的熟悉程度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翻译家、戏剧评论家童道明告诉记者,于是之自己数过,纯粹舞台上的对话,第一幕有22人说话,字数一共3103字,第二幕有19个人说话,字数5906字,第三幕24个人说话,字数8668字,大傻杨的数来宝是784个字,《茶馆》中对话和数来宝出现的数字是18461个字。童道明坦言,老舍先生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剧本有多少字,“于是之把每一幕的字都数了一遍,加在了一起。”

  在《茶馆》告别演出谢幕时,观众现场将写有“戏剧魂”的条幅送给眼含热泪的于是之,他坦陈心声:“感谢观众的宽容!”

  新京报采访第一代《茶馆》老艺术家蓝天野、郑榕以及梁秉堃、童道明等专家与亲历者,还原经典创排幕后。

  焦菊隐

  演戏是欣赏者与创作者的共同创造

  《茶馆》的导演焦菊隐是二十世纪中国话剧艺术界一位空前的戏剧革新家,他在理论上和实践上,给从西方舶来的话剧艺术,注入了中国的魂魄。

  焦菊隐发现,解放后我们的表演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否定外部形体表演,认为那是资产阶级的形式主义,强调内心,实际上就是表演情绪。“内心不是自个儿能长出来的,没有外部表现,内部东西怎么出来?”

  在1952年排演《龙须沟》时,焦菊隐从外文杂志上看到了形体动作表演方法。之后有苏联专家专教形体动作方法,焦菊隐就拿着笔记本,认真地听课、学习。苏联专家来上课的第一天,就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公式,“动作=愿望+目的”。焦菊隐接收到了这个讯息,演戏就是行动。焦菊隐曾经担任过三年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校长,戏曲中,一上场“我要干什么”的愿望就很强,要干的时候就得表演了。焦菊隐把戏曲的运用“升级”,化在了舞台表演上。于是他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发展基础上提出“心象说”,演员要产生心象,才能创造人物形象。心象得从生活中获得素材,是一个内外统一的整体。这要求演员不仅要体验人物的内心活动,同时也要体验相应的外部特征。“仅仅有情绪是不够的,要知道这个人物是什么样子的,他是怎么说话的”,《茶馆》中饰演常四爷的郑榕认为,“心象说”表演理论对演员的帮助很大。

  《茶馆》建组之后并没有马上排戏,焦菊隐首先布置演员去体验生活,要到生活中去寻觅了解有关老北京的人和事。在当时饰演秦二爷的蓝天野看来,那时候演员体验生活,都希望从生活中找到自己角色的原型,以至于排练前,导演又要求演员们根据这阶段体验生活的收获,做自己角色的生活小品。至今回想起来他与童超合作的那段人物生活小品《鹌鹑斗》依旧精彩至极,可以说《茶馆》中的所有人物都是演员们在对自己人物的酝酿过程中揣摩出来的,因此这些体验对于演员一生的表演创作来说都十分的珍贵。

  郑榕回忆说,《茶馆》中第一幕人物各自上场,大家都是干什么来了?找乐来了,找人来了,谈鸟来了,都有一个目的。“上台就要想我干什么来了?对面是谁?这是什么环境?不能硬去想表演。这个规则,给我引了路。”

  国家一级编剧,今年已经82岁高龄的梁秉堃,也深深记得焦菊隐的戏剧观——“演戏是欣赏者与创作者的共同创造,这是焦先生在1963年提出来的理念。全世界这么提的他是第一位,”梁秉堃说,“老舍先生了不起,是因为他虽然有结论,但还是要调动欣赏者去思考。焦菊隐先生了不起,是因为他首先提的就是欣赏者——不是我在这儿傻演,你在那里傻看,回去之后便全忘了,不是。后来我跟焦先生谈这事儿,他说他就是冲着观众写的,他回去三思,什么是决定这个戏成败的一个主要因素。”

  在梁秉堃看来,焦菊隐的伟大,还在于他把话剧这种源于西方的艺术,变成了中国人自己的东西。“这点焦爷是大师。他在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当过校长,又在法国讲过话剧,中西合璧他全懂。所以我觉得他排的《茶馆》,也是充分利用的这个条件,等于导演、演员、作者一起使劲。”

  梁秉堃记得,在排练时,王掌柜在说那句台词“我怎么连窝头都吃不上啊?这是谁的主意,谁的主意?”时,焦菊隐特地让他背冲着观众说,“当时正好排着戏,王掌柜说着就转过脸去了,他意识到之后,就说对不起,我这应该冲观众说。但当时焦先生在底下,他说,不,你就背对观众。”梁秉堃感慨道,“你看,这都是高招。就大家都冲观众说,突然有一个不冲观众说,观众准注意他,反而觉得他重要了。所以我就说,别轻视咱们中国这些艺术,里头藏的东西太多了。也正因为如此,这部戏的寿命才越来越长,观众每次看《茶馆》,感受应该都不一样。”

  于是之

  好好演戏,有空看书

  原本《茶馆》的创作是为了配合宣传第一部宪法以及普选,老舍把它写成了一群小人物的故事,结尾是为了掩护一个革命者,于是之饰演的王利发中弹牺牲,借此来宣传革命。梁秉堃回忆道,在创排初期,《茶馆》的第三幕原本没有“仨老头撒纸钱”这段点睛之笔,“原本第三幕是王掌柜拿着上吊绳上吊,秦二爷一脑门子丧气回家了,常四爷上街上卖菜去了,然后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呢,于是之是非常爱动脑筋的演员,他总感觉缺点什么,于是大伙儿都撺掇他说,你去提呀,明天老舍先生就来。后来,于是之果真去提了意见。但他回来之后却跟我们说,坏了!我捅娄子了!我说,怎么啦?他说,老舍先生听了之后就嗯了两声,没有任何表态,我太不知趣了,我就一演员,指挥人家这么大作家。”梁秉堃笑着说,于是之这人有一特点,就是容易后悔。“当时我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已经挽回不了了,就等等吧。”结果,三天以后,老舍写出了第三幕现在的结尾。

  “仨老头撒纸钱”,已然是如今公认的《茶馆》中令人过目难忘的华彩乐章。但当时,在看到老舍更改的剧情之后,于是之觉得还是不太过瘾。“于是之开始跟老舍这么提议的:他们三个人有着不同经历,但是对人生都有自己的看法,让他们分别总结总结人生好不好?这样这个戏结束得更有力量。但老舍拿出来之后,就是现在这一版,于是之当时就傻了,说不是我这个意思呀?可是,他越看越觉得,老舍高明,他让常四爷、秦二爷和王掌柜都提了问题,却引而不发。这才是写戏的方法。他启发人们去思索,而不是简单地下一个结论,高手才会这么写。”

  在梁秉堃的心目中,可以称之为他的指导老师的人,有两位:一位是曹禺,另外一位就是半师半友的于是之。随着表演越来越精湛,于是之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俨然成为了顶梁柱般的存在,“当时跟他同样有名的好些演员,都去拍电影了,那时候拍一部就几十万,虽然比不上现在,但在当时是很高的。但他就跟我们说,算啦,我就好好演戏,有点空就看书。”

  “这就是对艺术的坚守,戏比天大。”在童道明看来,如果不是北京人艺有焦菊隐和于是之这样一批老艺术家,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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