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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明社会,仙女去了哪里?

2018年06月2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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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仙女:颓废故事集》
作者:(美)格蕾琴·舒尔茨、路易斯·赛弗特 编著
译者:程静
版本: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8年5月
格尔达·魏格纳,《灰姑娘》,出自《刺刀》。
亚瑟·拉克汉,《小红帽》,出自《格林兄弟童话》。

  在19世纪的欧洲,每当文艺思潮发生变革,新的风格和主张悄然风靡时,童话总会以一种新的面目出现。比如格林童话之于19世纪中期的德意志浪漫主义,又如王尔德的童话之于19世纪80年代的唯美主义,以及本篇即将谈论的法国童话之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颓废主义。

  《最后的仙女:颓废故事集》收录了包括波德莱尔、都德在内的19位法国作家改写的36篇经典童话。这一篇篇童话揭开了法国现代性的隐蔽角落。当现代文明将城市扩张至森林,科技解释了一切晦暗与神秘,故事里的仙女和小精灵们去了哪里?又如何生活呢?

  不同面目的童话故事 艺术思潮兴起之时的果实

  首先有必要对童话下一个大致的定义。在大部分中国读者的观念里,童话不就是给孩子们看的儿童故事吗?情节简单,内容相似,荒诞却有一定的教育寓意。但事实上,童话自有其复杂性:安徒生、王尔德、黑塞笔下的童话是一种文人创作,格林童话则是民间故事的搜集整理,两者差异很大。童话是一种包含了上述文人创作、民间传说以及文人对民间传说改编整理的文学门类,童话的对象并不限于儿童,有些是专门写给成人,甚至只有成人才能领会的。

  19世纪到20世纪初的欧洲不仅是各类思想主张的全球策源地,也是各类文艺思潮和流派的角斗场。在德国,德意志浪漫主义的兴起催生了两种对往昔时光的浪漫化推崇,一种是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一种是德意志民族传统里曾被宗教“异化”为邪魔外道的民间传说。后者就是格林兄弟以古典学者的身份对民间传说的搜集整理,即格林童话的原版。这种带有民俗学性质的整理,促进了许多民族童话的流传。百年后,卡尔维诺对意大利童话的整理也应属于此列。

  在北欧,安徒生凭借一己之力,将文人创作童话的成果推上了巅峰,他的作品固然有不少是写给孩子的,但还有许多只有成人才能读懂。这种为成人创作童话的模式后来也屡见不鲜,比如王尔德以《快乐王子》等童话来展示唯美主义的写作风格,以及赫尔曼·黑塞在童话中继续贯穿他热衷的主题和思想。

  19世纪的法国,几乎一直处于普世的革命激情与法兰西民族主义的交替撕扯之中,普遍的失望情绪使得一度咄咄逼人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文学不再时尚,颓废主义随之兴起。童话再次不失时机地跳了出来。一批颓废主义和唯美主义作家开始改写那些广为流传的“国民童话”,既然夏尔·佩罗构成了法国童话的整体背景,也就成了颓废主义必然要打破的“权威”。当然,像格林童话等在法国传播许久的外国作品,也逃不过颓废主义作家们的改编之手。《最后的仙女》一书就收录了这类作品。

  当童话不再相信神圣 文明进步驱逐了大自然的生灵

  《最后的仙女》里收录的36个童话揭开了法国现代性的一个隐蔽角落。抛开文学史上的意义不谈,当代读者们不仅可以领略颓废主义的光怪陆离,还会发现一些被改编的童话与如今流行的漫画、网络电影等当代文化载体十分契合。《最后的仙女》里的童话表面上是被整理出来的,但也可以视作自己从故纸堆中生长的。

  在现代社会,仙女们还存在吗?她们会住在哪里?怎样生活?这是《最后的仙女》最重要的主题。

  现代文明的进步为旧时光的田园牧歌画上了休止符,也驱逐了曾在大自然里生存繁衍的各类小生灵。科学不仅能够解释一切晦暗与神秘,还以巨大的物质力量将城市扩张到森林。从童话的视野看,人们已经不再相信手持仙女棒的仙女,不再害怕骑着扫把的女巫,不再从花心里寻找精灵,不再畏惧走进幽暗的大森林。《最后的仙女》描绘了仙女在现代社会的种种可能性:有的因为魔力比不上现代科技而被人类抛弃,有的因为家园尽毁而颠沛流离,有的因为古典道德的沦丧而不幸死亡。其中最写实也最悲惨的故事则是都德的《法兰西的仙女》,描写了一个仙女或者说女巫因纵火被送上法庭,她慷慨陈词,控诉现代文明不仅摧毁了森林和田园,更摧毁了法兰西传统里对故乡的信仰和对大自然的热爱。

  文学不再相信神圣,童话也不例外。这种追忆中的惋惜情调,当代读者并不陌生。迪士尼的动画片、环保题材的电影,都在不同程度上延续着这些童话。1981年,美国作家约翰·克劳利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他方世界》,所描写的正是几个精灵家族在20世纪的生活,这本书以诗化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充满隐喻的童话,可以看做是《最后的仙女》的精彩呼应。

  有趣的是,《最后的仙女》里提到的一些早期现代科技,譬如蒸汽火车、飞艇、留声机等,在今天早已蜕变为老式科技或是被淘汰。这些老式科技反而会借助童话焕发新的生命力,比如蒸汽朋克、宫崎骏的动画片,现代文明背景下的魔女、龙猫和移动城堡,让《最后的仙女》里的仙女们和曾经的“新科技”结盟。

  除了上述对“仙女精灵”的伤感追忆,《最后的仙女》的另一组童话深刻揭示了现代主义的特征。对主流童话“大团圆”结局的反转改写,对古老童话里道德信条的尽情嘲讽,或是将现代人的情感思维注入到曾经天真烂漫的童话人物身上,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种现代主义。

  孟戴斯的《梦美人》反转了《睡美人》的结局,公主听完王子对现实的描述后决定还是继续做梦;威利的《幻灭者的童话》反转了食人魔、小红帽、睡美人、灰姑娘、蓝胡子等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话;法朗士《蓝胡子的七位妻子》以一种调侃自然主义风格的叙述手法,假托蓝胡子的真实档案,把蓝胡子描写成了一个浪漫多情、慷慨大方,但对女人缺乏识见的绅士。当蓝胡子变成了绿帽子并被陷害致死后,这个童话则呈现出反讽、荒诞、幽默等复杂风格。以往童话阅读获得的审美享受,已经被审丑的现代美学所代替。

  除了上述两个类型,《最后的仙女》也有情节严肃、语言优美、修辞繁复的几篇唯美主义风格作品。比如拉希尔德的《死亡》,花朵和藤萝等植物席卷了佛罗伦萨,缠绕并杀死了人类。这种想象力是属于童话的,但更是属于诗的。雷尼埃的《有生命的门环》叙述了一个男人在家中的大门上将爱人杀死,流浪半生,回到故宅后,感到爱人的灵魂附在了门环上。这几篇都拥有童话的形式,却包含了凝重的主题和真挚的情感抒发,是《最后的仙女》里最为动人的篇章。

  以现代手法改编童话

  从西方世界到现代中国

  这种以现代手法改编童话的做法,在20世纪被发扬光大。最著名的当属美国后现代主义作家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近年来美国漫画巨头DC旗下,由比尔·威廉汉姆创作的连载漫画《Fables》(《成人童话》)鲜明再现了《最后的仙女》里对经典童话的改写。在这部漫画中,白雪公主成了女强人,白马王子与公主离婚了,显示出颓废主义所开创的风格手法得到了继承。

  中国过去并没有产生明显的颓废主义浪潮,但是,利用童话或儿童喜爱的形象来表达新的看法,在中国并不罕见。建国初期的许多儿童文学作品中就有这样的情节。其中比较常见的,是让童话故事里的主角,比如孙悟空,与社会主义新时期下的技术人员“比本事”。最终,孙悟空被先进的科技和优越的社会制度折服。如果说韦贝尔的作品是颓废的、伤感的,那么中国的这类童话则是昂扬的、带有宣传色彩的。

  在当代中国,这种童话改编的做法再次兴盛,80后、90后等看着动画片长大的群体,纷纷以改编童话故事来表达对童年的怀念或是纾解生活压力,从带有“丧”气息的“黑童话”,到旨在解构和恶搞的“十万个冷笑话”系列,都可以视作一种悠久历史的传承。毕竟,仙女们可以渐行渐远,但人类永远需要童话。□张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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