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持加码 实体书店转型综合阅读空间

　　经历了“倒闭潮”之后，北京实体书店出现回暖趋势。

　　依靠馆店结合、厂店结合、商业地产合作等模式，近几年，各具特色的新书店出现在市民生活中。

　　在实体书店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国家与北京相继以扶持政策施以援手，启动书店营救行动。北京连续两年投入1800万元，共扶持一百余家书店。昨天，新版实体书店扶持政策出炉，资金、范围、措施均实现升级。“实体书店是重要的城市文化基础设施，承载着城市的记忆，体现着城市的文化底蕴，影响着城市的文化氛围。”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副局长张苏说。

　　度过“寒潮”的实体书店，或许有望迎来一轮“复苏潮”，用另一种方式为市民点亮精神之灯。

　　租金高昂、利润微薄 不少书店濒临倒闭

　　北京西四环的世纪金源购物中心里，一家历经13年历史的纸老虎书店去年悄然变了个样子。一个面积不小的开放式咖啡厅开在了入口处，书店内部增设了100多个座位，不必消费，顾客就可以随意坐下读书。

　　6月一个工作日的上午，记者在纸老虎书店看到，店内顾客并不多。最热闹的区域当属孩童聚集的童书专区，不过咖啡厅显然也为书店积攒了不少人气。

　　这14年，是纸老虎书店跌宕起伏的14年。前一半时间，纸老虎风华正茂，在号称亚洲最大的购物中心里，开了海淀区最大的民营书店，年收入每年增长60%。后一半时间，纸老虎在多方扶持下，苦苦寻找新的出路。

　　转折发生在2011-2012年。随着电商平台在图书销售领域展开低价竞争，越来越多的顾客被电商“夺走”，纸老虎威风不再。

　　最困难的这两年，纸老虎文化交流有限公司董事长曹章琼变卖了名下三套房产用来救济书店，自己带着孩子租房度日。

　　“几乎走投无路了，只能给中央写信。”曹章琼向新京报记者回忆。2013年4月，曹章琼写信给中央，陈述整个书店业的困难和纸老虎的处境，希望获得支持。意外的是，很快这封信就有了回音。

　　先是国家相关部门负责人来纸老虎调研，接着曹章琼受邀参加了一个小型讨论会，当面讲述书店的真实情况。随后，她又作为书店代表参加了一个涵盖图书相关诸多行业的大型座谈会。当有关部门领导问到“书店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时，几位著名作家掷地有声：书店给了人们无穷的精神营养，作为城市文化的地标，必须存在。曹章琼听得热泪盈眶，感觉有戏了。

　　那次座谈会的成果，以一纸《关于开展实体书店扶持试点工作的通知》的形式在当年公布。北京5家实体书店获得扶持，纸老虎位居一席。曹章琼告诉记者，当年纸老虎一共拿到了200万元扶持资金。

　　同年年底，财政部与国家税务总局又下发了《关于延续宣传文化增值税和营业税优惠政策的通知》，明确至2017年年底，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过去只有新华书店享受的税收优惠，扩大到全行业，全国民营实体书店和网上书店也获得免税待遇。受益于此，纸老虎又拿到几十万元的退税款。

　　“（政策）起到了雪中送炭的效果，可以说，如果没有扶持资金，纸老虎可能就走不下去了。”曹章琼说。2013年，纸老虎书店已经由遍布京沪的10万平方米店面，缩减到只剩北京4家店面、数千平方米面积。但高昂的租金、人力成本和微薄的利润，仍然将其推到倒闭边缘，扶持资金成了“救命钱”。

　　随即，一场书店营救行动自上而下推广到全国。2016年6月，中宣部等11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支持实体书店发展的指导意见》，随后北京也拿出真金白银开始补贴实体书店，2016年、2017年每年投入1800万，分别扶持了71家书店。纸老虎从中又获得了35万元奖励资金。去年，曹章琼在这笔资金基础上又凑了一笔钱，把咖啡厅开了起来。

　　扶持资金助力部分书店改变经营模式

　　纸老虎有幸起死回生，但更多书店仍在困境中挣扎，其中不少没有度过寒冬。

　　2010年1月，第三极书局关张；2011年7月，风入松书店停业；2011年10月，光合作用书房多家店面关门……2015年，有媒体探访发现，5年间校园周边书店消失近半。

　　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印刷发行处调研员吕运清做了10多年书店行业管理工作，他告诉新京报记者，2014年至今，北京有30%以上实体书店倒闭。而全国范围内的民营书店“倒闭潮”，大致从2014年开始。

　　“书店份额就像一个蛋糕。电子书横着一刀切去一小半，电商平台竖着一刀又切去一大块，实体书店生存空间受到严重倾轧。”商务印书馆所属涵芬楼书店副总经理张乐天说，政府扶持政策事实上起到了“止跌”的效果，“如果政府再不出手，可能很惨，行业会垮掉。”

　　吕运清认为，北京实体书店补贴政策确实起到了减缓“倒闭潮”的作用。根据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的调研，奖励资金放到位之后，有的书店很明显地扭亏为盈，有的书店开展了更多公益性活动，同时这笔资金也鼓励了一些新店开业。

　　与此同时，北京通过北京阅读季、国际图书节、世界读书日等品牌文化活动，将读者吸引到书店和阅读空间。纸老虎书店、涵芬楼书店、蒲蒲兰绘本馆等受到扶持的书店，都是北京阅读季的站点。

　　这两年政策的施行同样具有探索意义，为后续政策修订积累了经验。例如，哪些书店最需要扶持？此前，每年获得最高额100万元资金扶持的书店都是大型书城，例如2016年度的王府井书店、北京图书大厦、中关村图书大厦、百万庄图书大厦等5家大型国有书店。

　　但在吕运清看来，对于大型书城而言，资金扶持固然重要，但不是起死回生的主要手段，书城更需要的是改变内部机制和经营模式，适应市场需要，动力来自于内部而非外部。

　　因此，今年新版扶持政策将扩大扶持力度和范围，每年5000万元的资金可覆盖全市10%-12%的书店。据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印刷发行处副处长满向伟介绍，未来财政资金扶持的重点是建设200家特色书店，同时在今年约150家扶持书店中，社区书店将达100家以上。

　　“前两年1800万以综合评价奖励为主，新政策最大的变化是直接对实体书店的租金予以补贴，平均不低于房租成本的40%。”吕运清说，这意味着，对于书店的补贴门槛降低，例如原先政策要求申报书店必须经营3年以上，而新政策取消了这条限制。

　　■ 亮点

　　1

　　传统书店纷纷转型阅读空间

　　回暖的书店，已非“寒冬”前的书店。

　　位于首钢老厂区的“全民畅读”书店上下三层，在老厂房独特的空间构造中设计出了参差多态的阅读空间，书店二层被改造成多个私密阅读空间。“我们选择厂房做书店，是为了降低房租成本，把资金用在用户体验上。但当初最不被看好的这个选址得到读者接受之后，我们体会到了什么才是新时代的文化空间。”全民畅读创始人赵杰说。

　　记者走访发现，转型阅读空间、文化空间，已成为书店普遍选择。有着超百年历史的涵芬楼书店，不仅开了咖啡厅，还办了艺术馆，书店的三楼全部腾空，改造成展厅和书房，办过画展、诗会、讲座、古琴音乐会……最多时曾有八万种书在售，如今只保留精挑细选的三四万种。涵芬楼书店副总经理张乐天说，一开始的创新是为了生存被迫而为，后来则是主动转型，谋求新发展。

　　另一家创新书店甲骨文·悦读空间则将活动办到了社区里，带着资源和名家为社区送去国学、手工、评书等活动，吸引了大量社区老百姓茶余饭后来到书店读书。“真正能够带活阅读的恰恰是社区，老百姓太需要了。”甲骨文·悦读空间创始人贺超说。

　　一时间，北京涌现出各类特色实体书店，但人们很少到实体书店买书，这一趋势已经不可逆转，书店的核心功能和定位也随之变化。原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非国有书业工作委员会秘书长、百道网特聘顾问徐智明认为，书店不再以卖书为核心，而将变成阅读空间，通过综合文化消费来实现盈利。因此，实体书店迎来的不是“复苏”，而是“新生”。

　　徐智明说，电商平台将书当作流量入口来获取消费者，通过书来撬动其他产品销售，这种思维也可以被实体书店借鉴。实体书店也可以将读者进店看成流量入口，将读者来阅读空间看书当作未来消费的起点，“这么想的话，你的眼界就全打开了。”

　　“过去一个读者进店不买书，我们都是‘嫌弃’这个人的。未来不是这样，不买书是正常的，在读者都不买书的大前提下，书店还能挣钱。”徐智明说，“具体是通过咖啡简餐、旅游产品，其他项目也都可以设计。”

　　北京新出台的实体书店扶持政策也鼓励书店融合发展，通过“书店+设计、旅游、文创”等模式，把书店打造成各具特色的文化空间。

　　“书占的面积越小，书店效益越好，但是书太少了，又不像个书店。”纸老虎文化交流有限公司董事长曹章琼直言，书店如今要在效益与服务中求取平衡。

　　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印刷发行处调研员吕运清欣赏日本茑屋书店的模式，摆放书的面积只占三分之一左右，其余面积创新利用。茑屋每一家分店都有特色，屡屡刷新全世界对书店的认识。

　　去年年底，茑屋书店公寓开业，这一次，读者甚至可以在书店住宿了。

　　2

　　馆店结合、厂店结合孵化新型书店

　　实体书店“倒闭潮”也是一次行业洗牌，吕运清认为，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是有特色、有模式创新的书店。北京市民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书店出现在一些出其不意的地方。

　　在西城区下斜街1号院，穿过街道办事处的一个服务大厅，进楼梯上二楼，一间640平方米的阅读空间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甲骨文·悦读空间”书店所在，前身则是广内街道公共图书馆。

　　2015年，书店创始人贺超与广内街道公共图书馆合作，将原店铺升级改造为公共图书馆和复合型书店的结合体。“很多居民都不知道自己住的街道有图书馆，其实北京每个街道都有图书馆，但大多数运营得很不好。”

　　北京市社科院此前发布的《北京文化发展报告（2017-2018）》显示，依照规定，北京每个街道需设两个街道社区图书馆，但目前这些图书馆藏书量小、质量低，馆员年龄偏高、学历偏低，很难吸引社区居民。

　　该报告还介绍，“甲骨文·悦读空间”房租由街道财政每年支付100万元租金，2016年还有57万元财政预算用于公共图书馆，书店创始人投资50万元用于装修、购书等。北京市社科院调研发现，租金是民营书店最大的压力来源，民营资本进驻社区街道图书馆，全部或部分减免租金，或可大批重建社区图书馆，也解决了民营书店最头疼的场地问题。

　　“馆店结合”，是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倡导的新型书店模式之一。另一种模式是“厂店结合”，即在大量腾退、改造老旧厂房进程中，北京鼓励实体书店进驻老旧厂房，成为文创园区的一部分。例如置身于西五环外首钢老厂区的全民畅读书店，虽位置偏远，但独具特色的阅读场景设计吸引了很多读者慕名而来。

　　更多民营书店则迅速进驻商业地产。2017年1月在朝阳区蓝色港湾落成北京首家店面的西西弗书店，一年半内已经将开业10家店，并计划在年内达到17家店。西西弗书店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至今年6月30日，西西弗书店在全国开业的141家店全部位于购物中心，商场客流量充裕、覆盖客层广、消费目的性强等特征，对书店经营十分有利。

　　上述报告显示，诸多房地产开发商、大型商场为了提升人文气息，主动向知名书店抛出橄榄枝。例如华润置地邀请第二书房进驻高档小区时，免去了一年近40万元租金。

　　3

　　3年内将新增近700家实体书店

　　政府与商业在共同挽救实体书店。那么，一座城市到底需要多少家书店？

　　截至2017年底，上海有1600多家书店，天津有1300多家书店，这两座城市由于中小型书店多，在倒闭潮中“撑”了更长时间。

　　去年底，北京的书店总量达1015家。吕运清透露，参考津沪数据，北京希望在2020年及以后，将书店数量维持在1700家以上。这意味着，未来3年内，北京将新增近700家实体书店。

　　在政策制定者的规划中，未来每位北京市民不用走多远，就能在身边邂逅一家书店。这书店或是一家万象大型书城，或是一间氛围独特的特色书店，也可能是一所亲切的社区图书馆或郊区书屋。

　　据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测算，要达到这样的密度，北京至少需要1700家书店。“到2020年，北京每万人拥有0.8个书店，及1.5个图书馆和阅读空间。未来3年，我们将逐步实现这样的布局。”吕运清透露了更细化的目标。

　　这些书店分为三类：1000平方米以上的大型书城，北京16区每区至少要有一个；特色书店数量达到200家，向重要街区、人口密集区等区域布局；并在社区形成15分钟就能找到阅读空间的公共阅读服务体系。

　　“特色书店对一个城市特别重要，甚至很多人印象中的书店就是指的特色书店。一个城市的特色书店，甚至能吸引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北京市实体书店扶持项目评审专家组组长刘明清说。

　　北京前两年的扶持政策落实也体现了对特色书店的关照。每年71家受奖励的实体书店中，有超过20家“专精特新”书店，包括社科类书店三联韬奋书店、女性主题书店雨枫书馆等。

　　位于建外SOHO西区的蒲蒲兰绘本馆，是一家面积很小的“袖珍书店”，却第一年申报就获得资金奖励。在某些读者眼中，这是北京不可取代的一个地方。

　　蒲蒲兰绘本馆是北京第一家专营绘本的书店。在绘本尚未被普遍接受的2005年，蒲蒲兰绘本馆就依托于蒲蒲兰绘本出版公司，在北京东部落子。前8年，日子过得艰难，随着近5年绘本的价值越来越被认可，书馆迎来转机。

　　记者在现场看到，蒲蒲兰绘本馆分上下两层，上层满满地展示着数百种绘本。书架之间设置了充满想象力的活动地带，方寸之间，童趣横生。

　　如同“80后”、“90后”童年记忆中的小人书，蒲蒲兰伴随着很多“00后”的童年。《小熊宝宝》《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等超级畅销绘本，均为蒲蒲兰公司出品。书店虽小，却卧虎藏龙，数年间迎来送往了很多国际绘本大师，他们签名、绘画的纪念卡片挤满了一小面墙。

　　得到北京市政府的奖励资金后，蒲蒲兰绘本馆即利用这笔钱请来了日本绘本大师宫西达也。“宫西达也来到书馆，孩子们都要乐疯了。他甚至不用语言，就能给孩子们讲故事。”蒲蒲兰绘本馆店长宋汐说。

　　虽然老读者众多，蒲蒲兰绘本馆经营也难自负盈亏，需要出版公司“输血”。但就算在最艰难的时日，公司也从未想过关掉这间小书馆。他们将书馆当做一个窗口，向公众引荐绘本。

　　“我们举办全国巡讲，举办各种寓教于乐的活动，在早期绘本阅读的普及方面做了很多事情。让家长明白，早期绘本阅读对孩子成长的益处。”宋汐告诉记者，“如果一天没有实体书店了，对孩子是很大的损失。”

　　蒲蒲兰将自己当做绘本使者，与之类似，很多特色书店都认为自己肩负着某种职责。运营者达成默契的一点是，书店不仅是生意，还有重要的公益属性。

　　A06-A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