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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 我的作品“不吓人”

2018年08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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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世鉴——天书》 展方供图
徐冰,1955年生于重庆,1977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著名版画家、当代艺术家。1990年接受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邀请,赴美18年,现为独立艺术家,同时担任华时代全球短片节艺术顾问。1999年获得美国文化界最高奖:麦克·阿瑟奖(MAC ARTHUR AWARD)。代表作品有《天书》、《蜻蜓之眼》、“烟草计划”、《地书》等。
《大轮子》,这是一幅永远都画不完的版画,只要给轮子涂上油墨,版画就可以无休止地延续下去。《大轮子》是一次对当代艺术的实验,也是一次传统艺术与当代艺术的结合。

  自当代艺术涌入人们的视野以来,与之伴随的一个争论就是:如何才算“看懂”当代艺术?或者说,它是能被“看懂”的吗?

  一方面,当代艺术轰轰烈烈;另一方面,人们的调侃也总不会缺席——《看不懂的艺术,就是大便》、《当代艺术编瞎话速成指南》,这些流行网文颇为冒犯的名字,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公众对当代艺术的“偏见”:很多时候,与其说它太艰涩,不如说它太唬人。

  对于这些争论,当代艺术家徐冰很早就在脑子里捋了千百遍,也因而,他能够在我们问出这个老问题的时候,给出很多新视角。

  徐冰看上去有点累。

  站在《天书》旁边,两个来参观的观众进行了这样一番对话:

  ——“你看懂了吗?”

  ——“没,可以看懂的话怎么叫‘天书’呢。”

  但在徐冰眼中,“懂”与“不懂”并不是一组属于艺术作品的概念:“好的艺术作品,它里面一定有很多方向的阐释和意义的指向。”每个人都有对艺术作品的解读权,而对徐冰的作品而言,有时是当你感受到“看不懂”的冲击感,就意味着你已经“懂”了。

  天书 排斥本身即是内容

  《天书》是一套艺术装置,它由上百册古书、悬挂的古代经卷式卷轴和两侧墙壁上放大的书页构成,书页和卷轴上印着4000多个徐冰制造的“伪汉字”。这些文字没有任何意义,就连徐冰自己也无法释读。

  用徐冰自己的话说,他就是要用好几年时间、认真地做一件不表达任何意义的事情。《天书》的制作过程和呈现形式无不给人以庄重与可信感,而当观者带着惯有的思维想要去读懂“天书”上汉字的意义的时候,会刹那间意识到作品荒诞和矛盾的所在——你越以自己旧有的经验来读“懂”它,就越会被它排斥。

  这种故意制造矛盾的手法被徐冰称作“声东击西”:“我喜欢认真地做这个事,我造了很多字,然后刻出来,印出来,别人认为这书一定很重要,它肯定告诉你重要的内容。实际上吸引你阅读的同时,它又拒绝你进入,(它)其实在说别的事,讲述了比书本身更有内容的内容。”

  至于何为“比书本本身更有内容的内容”,徐冰并没有给出确切的解释。这也许需要观者自身跳脱原来的窠臼去思考。徐冰喜欢在作品中让人意识到思维的懒惰,比如《天书》就把人拉到惯常思维之外,通过伪汉字和庄重感十足的外在表现形式,赋予作品思想感与思想美。

  带有撕扯感的影像 概念与边界的飞速变异

  除了版画、素描、艺术装置等作品外,“思想与方法”展览还展出了徐冰唯一一部影像作品——实验电影《蜻蜓之眼》。这或许是徐冰当代艺术作品中内容最“好懂”的一部了。

  《蜻蜓之眼》讲述了一个相当传统的爱情故事。在寺庙中带发修行的女孩蜻蜓来到城市打拼,遇到了男生柯凡。柯凡爱上了蜻蜓,为蜻蜓打抱不平而入狱。出狱后柯凡疯狂地寻找蜻蜓,发现她做了整容手术,成为直播间里的网红潇潇。潇潇并不理睬柯凡,后疑似因网络暴力被害。柯凡为了寻找蜻蜓,将自己整容成“蜻蜓”的样子,代替她继续生活下去……

  故事情节略显老套,令人称奇的是电影的形式。《蜻蜓之眼》是一部完全由监控录像镜头剪辑而成的电影,没有演员、没有摄像头。工作室成员依照剧本,从大量网上公开的监控的录像中寻找合适的片段,与画外配音和音乐剪辑在一起。

  这个构想始于2013年。徐冰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些监控画面。当时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明确的感觉:“这(监控画面)简直太有意思了!”,“如果用这个做出一个真实电影,每一帧都是真实发生的。”

  徐冰当即开始搜寻监控画面资料,但碍于搜集难度太大导致电影项目暂停。直到2015年,网上出现了大量监控平台,这些平台提供的素材丰富度远超徐冰想象。

  为了重启这个项目,徐冰征求了电影界朋友的意见,他们几乎都说这个项目不可能实现,它打破了太多电影的铁律,没有摄像头和演员,情节该如何推进?

  “我就说写一个整容的剧本得了,它会变容,有可能帮助我们推动故事。”

  《蜻蜓之眼》最初是为了让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成为可能,但它同时也有丰富的社会内涵,提示着“楚门的世界”、“监控时代”等议题,而徐冰想要传达的东西要远多于此。

  徐冰说,《蜻蜓之眼》想传递一种意图,即一切的边界和概念都是被建构的。正如对“监控”的定义,曾经我们认为“监控”是“监控机构”对个体施加的管制,可在《蜻蜓之眼》中,没有一组镜头属于真正的“监控机构”。身为艺术家他要判断何为“监控”,可是他却无法判断。“法律也好、道德也好、电影的边界也好,艺术的边界也好,人类的知识概念在今天都是被动的,我们的思维无法判断变异这么快的一个时代。”

  “伪问题”

  传统与现代、“懂”或“不懂”的粗暴对立

  相信有很多人认为传统艺术与当代艺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式,并从徐冰身上看到两类艺术弥合的可能性。徐冰的艺术带有一股内敛沉静的东方质感与禅意,他善于在作品中反复使用汉字、版画等东方元素塑造当代感。

  要“看懂”徐冰,需要了解他艺术作品中的东方性。在国外漂泊日久,徐冰骨子里的“中国艺术家”特质更加明晰。

  他当过知青、插过队,在中央美术学院接受本科、研究生教育,1981年起留校任教。1990年接受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邀请,以“荣誉艺术家”身份移居美国,在美国居住了18年后又回国定居。在对当代艺术的多年探索中,对于东方身份,徐冰既没有刻意强调、也没有故意隐藏,他自身所接受教育带给他的一切,都在作品中自然流露。

  当时中国美术界兴起“八五新潮”美术运动,艺术批评家们以《中国美术报》为阵地,不断介绍欧美现当代艺术。社会也陷入一股“文化热潮”之中,文化工作者们纷纷翻译引进国外哲学文艺作品,徐冰被当时整个社会的氛围感染了。很快他开始在创作中实践当代艺术的理念,创作出《大轮子》、《五个复数系列》等作品。

  徐冰说自己的作品是“平易近人”的:“我希望我的作品不像一般的当代艺术这样带有‘假大空’的性质,或者说‘吓人’的性质。”他的作品中总能找到熟悉的元素,那些根植于我们文化本身的元素。无论是《天书》还是《蜻蜓之眼》,徐冰一直在用最鲜活的文化元素来构造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让观者跳脱出固有的思维局限,去反思自身的存在。而艺术所揭示的概念很多时候无法用语言明说,它更像是战栗的瞬间——当你走进艺术,意识到它与现实的与众不同,逼迫自己去思考自身局限的时候,这种差异感所带来的对思维的冲击本身,已经让艺术完成了其意义。

  至于“懂”与“不懂”,也已经在其中被消解了。

  采写/新京报记者 吕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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