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

　　尚奇好怪，乃是人类的共同心态。洞穴里发出的奇异声响，难道不诱人前往？黑暗中乍现的古怪光亮，岂能不一探究竟？那些长相奇特、超越我们经验的怪异生物，怎能不引起人深深的好奇？在知识匮乏的古老时代，无知的阴翳比理性的光明，更能让好奇之树生长得枝繁叶茂。为了能够描述那些难以理解、莫可名状的奇异事物，“妖怪”这个词被创造了出来。

　　异物为怪，物反为妖，那些异于寻常之物，便成了千百年来人们口耳相传的“妖怪”。它们的存在，虽然违背人类对万物秩序的正常理解，而被定义为反常。恐惧、好奇、不安与困惑是它们带给人类的观感。尽管人类希望与它们划分边界，泾渭分明，但这些妖怪却不断侵入人类的领域。

　　它们存在于大海之中，化身为巨大怪异的鱼龙贝蚌，或掀起巨浪，或暗藏秘宝，或吞噬船只，或制造幻境；它们栖身于深山之中，是虬枝盘根的老树，是利爪生风的奇兽，是口能吞象的长蛇，是翱翔天际的异禽，它会引诱人迷失山中，难返归途；也会引人深入奇境，满载而归。它们是变幻多端、难以预测的自然伟力的象征，是超越人类掌控能力的非凡力量的具象生物。人类为了理解它们，才将它们的形象笔之于书，绘之成图，甚至铸于鼎彝，为它们命名。人类相信，只要唤出它们的名字，就可以支配它们本身的力量。

　　但妖怪真的能如此简单地俯首听命吗？即使是我们日常熟悉，张口即能唤出名姓的事物，也有兴妖作怪的可能。桌椅板凳、筷子木勺、水桶罐瓮、娃娃布偶，它们都蕴藏着成为妖怪的潜能。它们本来是人类完全掌控支配的日用之物，却因为成为妖怪而试图挑衅摆脱人类的控制。与山海之中远离人类的妖怪不同，这些居家身旁的妖怪恰恰是因为亲近人类、沾染了人类的气息，从而褪下物形，化身妖怪。赋予它们这种本领的，恰恰是人类本身。

　　这正是妖怪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和牵绊所在。人类与妖怪相对，反常与正常相生。妖怪本就是人类的一部分，只是人类将自己反常的一面外化为与自己对立的妖怪，以此定义人类的正常。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才理解妖怪的真正意义：怪由人生，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