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书评周刊·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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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日记》 止庵的东瀛文化之旅

2018年09月0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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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 本名王进文,1959年生于北京,随笔、传记作家。著有《周作人传》《神拳考》《樗下读庄》、《老子演义》,并校订《周作人译文全集》《周作人自编文集》《张爱玲全集》等。
止庵在日本神保町古书街。蜜思鲁 摄
《游日记》 作者:止庵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8年4月
《游日记》中止庵在日本拍摄的照片。

  止庵新书《游日记》,内容是2009到2017年的“日记集”。8年里,他去了日本26趟,合计359天,一天一篇日记,再加上止庵亲手拍摄的128幅照片,组合成一本沉甸甸的书。《游日记》并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即可读懂的书,就算是旅游的标配“行、宿、玩、买”,到了《游日记》里全部升级为高配的“文化之旅”。

  我不敢说读明白了《游日记》,但是我尽力避免另一种读书法,那个法子未免把读书看容易了。很多人喜欢用“一口气读完”来形容对某书的喜爱,我反感“一口气”这个词,没想到巴金竟然也喜欢用,——“我写《长生塔》并不费力,可以说是一口气写成的。”这就难怪出版商以“一口气”为噱头,什么《一口气读完大清史》《一口气读完二战史》《一口气读完欧洲史》鱼贯而出。我没去过日本,通过《游日记》来了解日本,不失为一条省钱省力之捷径。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游日记》,也许我的视角与您稍有不同。

  参观记

  日本历史文化探源

  《游日记》里有很多“参观记”,不知您注意了吗?这些参观我觉得还应细分为“瞻仰”、“凭吊”、“向慕”几种意思,总归属于了解日本历史和文化的简便易行的方式。这些参观,表面看起来并无深意,实则隐含着止庵个人的品位——“参观‘国宝阿修罗展’”(2009.10.19),“参观根津美术馆、太田美术馆”(2011.2.1),“参观日本浮世绘博物馆”(2012.9.13),“十时参观三岛由纪夫文学馆”(2012.11.22),“我就想还是去参观一下松本清张纪念馆罢”(2015.2.10),“参观广岛平和记念资料馆”(2015.2.20),“去实笃公园,参观武者小路实笃故居”(2015.5.9),“参观辻口博启美术馆和角伟三郎美术馆,前者是美食艺术家,后者是已故漆器大师”(2015.5.11),“走到镇子里,参观小金丸幾九纪念馆”(2015.12.24),“步行十五分钟到修学院离宫,按约定十时参观”(2016.6.3)。

  另外一些非正式的“参观”令我惊骇。如这则“又沿玉川上水而行,途经太宰治自杀处,路边有一金属铭牌,上刻太宰治《乞食学生》中的一段话,讲到玉川上水,还有他坐在这条河边的一幅照片,当时此地似很荒凉。”“买了一块印有他的头像的丝巾,我素不买旅行纪念品,但于太宰治似可例外。”止庵对于日本文学像对中国文学一样有过系统的阅读和研究,他曾说;“日本现代作家中,我最喜欢的是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我对三岛充满敬佩,对太宰深感契合。”“他们最后都以自己特殊的自杀方式完成了人生追求。”止庵在一处“这里是有名的轻生之处”的海崖上,见到一对青年男女用口红写下的遗书诗碑,上书“白浜的海,今日依然波涛汹涌”,下署“一九五〇.六.一〇 定一 贞子”,不禁感慨系之,“我对于自杀者总有一种既悲悯又敬重之感,但或许这也不对,面对如此死法,生者大概只能缄默。”此番话,我极其赞同,傅雷夫妇双双从容自缢,我们惟有敬重。

  我很感兴趣也是很“眼馋”的是止庵对于日本“文豪之家”的参观,这种兴趣来自我对日本建筑的兴趣,来自我对作家书房的兴趣。日本的房子自有特点,一个是榻榻米,一个是推拉窗推拉门。过去每当风雨突袭,总是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声响,这是我们窗户设计上的缺陷。《文豪之家》前几年译介到中国,宣传语煽情而合度:“带你进入日本文豪的居所,一睹日本文豪的生活,看他们每日所用之物,探巨匠之写作舞台、卓越文字之源。他们不是单纯的作家、文士。在他们身上,有一种独特魅力让世人瞩目,这就是文豪。体会三十六位日本文坛巨匠,详尽的鲜活人生!《文豪之家》可见三十六位日本文豪宅邸无死角全景,从江户川乱步陈列读本的书架、到松本清张每日写字的钢笔、到夏目漱石暖手煮茶的火钵……更有这三十六位文坛巨匠大量珍贵手稿和照片!”

  我们也出过类似的书,冠以“名人书房”招牌,但总感觉欠缺什么,或者人不够“豪”,或者家不够“豪”。这三十六位日本“文豪之家”,止庵实地参观过十几家,《游日记》里均有记载,他讲“过去读过不少他们的书,现在得以看到他们的家的样子,仿佛与他们更接近了,感觉特别亲切。”我真羡慕止庵,并问他书里为什么不放几张“文豪之家”照片,他说只许参观不许拍照。看不到照片,可以从文字里想象文豪的影响力,——“三岛由纪夫文学馆,二层楼房,收藏有图书三千六百册,杂志二千四百四十册,电影话剧资料六百五十种,作家手稿等资料一千五百四十种。参观时放映一部五十分钟长的专题片。此外还特别复原了三岛由纪夫的书房。”早年间我在书摊买过日本所出文学家生平一类的画册,对日本作家的书房知道一点儿,但到底属于隔靴搔痒。倘若此生有机会去日本,第一要务便是参观“文豪之家”,什么樱花,日料,温泉,通通靠后。

  淘书记

  “好书之徒”的雅趣

  听说有位饕餮之徒读了《游日记》,被书里详之又详的菜单蛊惑,夺门而出,寻到日本料理店大快朵颐。不管这位老兄吃相如何,理应算作《游日记》读法之一。还听说有位好书之徒读了《游日记》,被书里详之又详的书单所蛊惑,欲打包收购。不管这位老兄夺人所爱成交与否,理应算作《游日记》读法之一。我也是“好书之徒”,早年间在北京旧书店与日本“好书之徒”争抢过抗战时期所出书刊。

  买书,实乃止庵“东瀛文化之旅”的重头戏。“行,宿,玩,买”,旅行结束之后,只有“买书”属于真金白银的“不虚此行”,结结实实的“旅行纪念品”。那些每到一国一地,买国旗,买特产,买冰箱贴的旅行,也没有什么不对。作为读书人的止庵,买书本是寻常之事,可是专门在日本买书则非同寻常,这里有什么奥妙吗?《游日记》(2009.10.21)记有:“在山本书店买傅芸子著《白川集》(文求堂书店,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初版,中文)……这是我首次在日本买书,亦可记也。”猎书者无人不知《白川集》乃稀见之书,止庵初涉此道,起手即擒获《白川集》,行话来说“眼力够”。后来,他又在日本买到傅芸子另一力作《正仓院考古记》,合为双璧,真是书缘不浅。以前只知道止庵读书很厉害,没想到淘买旧书也很内行。幸亏他只是在日本淘买旧书,成不了我们的劲敌。

  在日本淘买什么书大有讲究,是“沙里淘金”还是“沙里淘沙”,自己要有准星,切忌见猎心喜“揽进篮子就是菜”。止庵把读书的认真劲儿用到买书上面,所以没交学费,没走弯路。他首先将准星定在日本出版的中国作家书籍,傅芸子是个成功的战例。还有一个更成功的战例,《游日记》(2012.11.26)记着呢:“在琳琅阁书店买松枝茂夫译周作人著《中国新文学之源流》(文求堂书店,一九三九年二月十一日初版)。至此,周作人生前八种日译本均已收齐。”藏书圈有一个说道,“小专题”出成绩快,止庵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诀窍,对于最靠谱的《周作人传》的作者他来讲,水到渠成而已。

  11月26日这天日记很长,简直是一篇精干的论文,建议细读。这天止庵收获颇丰:“在东城书店买《旧都文物略》(北平市政府秘书处,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出版)。”《旧都文物略》,八开大书,制作尤为精湛,放在今天也是傲视群书。九十年代古旧书拍卖业兴,此书一直是拍场宠儿,价格居高不下。我一直垂涎其美色而无缘购置。想不到止庵轻而易举在日本买得,书品完好如初。最近热映姜文电影《邪不压正》,改编自张北海小说《侠隐》,里面有一段“两边墙上是书架……关于北京的中英文著作一整排,他(李天然)抽出一个大开本,是市政府刚出版的《旧都文物略》。他靠在躺椅上开了灯翻,蛮有意思,虽然讲得都是老玩意儿。不过里面倒是有内城六个区和外城五个区的街道图。”鲁迅藏书中也有一部《旧都文物略》,这事还小吗。

  顺藤摸瓜,止庵又淘买到《北京案内记》初版本,关于老北京的书册亦可形成一个小专题。《北京案内记》可与张恨水审定的《北平旅行指南》相媲美。

  斋藤昌三《藏书票的话》,可称之为藏书票界“圣经”。文艺市场社初版本印500部(内“超特版12部”),全部编号,存世寥寥,非常名贵,中国拥有此书者不过十余人。止庵慧眼识珠,居然被他在日本买到此书“超特版第8号”,也许在中国属于“孤本”了。鲁迅藏书中存有《藏书票的话》,却仅为普通版,没有对比就没有惊诧。

  《游日记》里大量淘买日文书的记载,不胜枚举。止庵自定标准:“精装,护封、腰封、限定多少部之多少号、书函、运输匣、毛笔或钢笔签名。”他的意思很明白:“对于自己素所心仪的学者、作家和艺术家,一向有兴趣去看看他们的故居、纪念馆,再就是力所能及地收藏一件他们的手迹,如签名本之类。”止庵用“他们的手迹”来装饰自己书扉,不妨看作东瀛文化之旅永久的印记。

  □谢其章(作家、藏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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