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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盛中国
籍贯:江西临川
终年:77岁
去世原因:心脏病
生前身份:著名小提琴演奏家
生前住址:北京
9月7日晚间,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因心脏病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七岁。
9月13日上午10:45,盛中国告别仪式将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
擦肩而过的“绝唱”
去年12月2日,盛中国错过了广州大剧院的演出。这场本应属于他的“绝唱”,最终由另一位年轻音乐家代替登台,与盛中国的夫人濑田裕子一起完成。
“判决”来自他的医生。在演出前三天,医生告诉他,因为病情严重,他不能去演出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盛中国一言未发。这是他心脏病发以后唯一没有取消的演出,为了这个演出,他付出了大量心血恢复拉琴。“演出三天前告知主办方不能去,责任太大,压力太大了。”
到家以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濑田裕子看到,很大一片夕阳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如同巨大的悲伤。
这位在中国家喻户晓的音乐大师,直到人生的最后时刻,还在以每月数场的频率坚持演出,甚至以抗生素和硝酸甘油“为伴”,以防演出中病痛发作。
盛中国1941年出生于一个音乐世家,父亲盛雪是中国著名的小提琴教授,母亲朱冰专长于声乐。家中共养育了十一个孩子,其中九人把小提琴作为自己的事业,尤以长子盛中国最为有名。
在较长一段历史时期,盛中国填补了国内小提琴独奏音乐会的空白,演绎了大量中外小提琴名曲,是最早在国际上为中国争得荣誉的小提琴家之一,被誉为“中国的梅纽因”。盛中国的琴声影响了几代人,只要一提起梁祝,很多人就会想起盛中国。上世纪60年代,从莫斯科留学归来的盛中国改编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首乐曲也成为他最受欢迎的作品。
当得知盛中国去世的消息时,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刚刚结束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盛老师是一个时代的声音,他代表了中国小提琴的一个时代,非常了不起。”吕思清说,“他很热情,很关注中国小提琴事业,关心年轻的小提琴手。”
终其一生,盛中国都在为音乐不断奔波。直到去年5月,每年百场以上的演出频率,才逐渐放缓。
病中的大师
突如其来的病痛始于2017年5月。
去年5月,盛中国出现了发烧、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恢复。6月他到日本时,咳嗽加剧,“躺着都咳得厉害”。他的夫人濑田裕子回忆,当时在医院检查了他的肺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发烧一直没有好转。后来盛中国带病去了欧洲,回国以后继续到包头演出。
去年7月开始,盛中国觉得胸部特别重,特别压抑。濑田裕子和盛中国的弟弟带着他到医院检查了心脏,“检查发现心脏确实有问题”,盛中国立即被送进了急救室。那时他还在发烧,但没有查出原因,服用了医生配的药后,盛中国的症状有所缓解,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当时还有几场演出等着他,医生说去不去由我们自己决定,最后盛中国还是选择出院进行演出。”濑田裕子带着抗生素和硝酸甘油,陪盛中国来到武汉的演出现场。盛中国拉完一首曲子就感到胸闷得厉害,濑田裕子立即把硝酸甘油给了他,盛中国把药含在嘴里,坚持完成了演出,还为观众加演了曲目。
8月初,盛中国又开始筹备即将在南京上演的家族音乐会,几位在国外的弟弟妹妹都回来了,与他一起排练。然而,8月10日,盛中国的身体再次出现了状况,濑田裕子看到,他难受得满头是汗。救护车赶来时,车上有一位医护人员判断“肯定有情况”,提醒盛中国要马上入院治疗。最终盛中国被送到北京一家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转到医院时,他的病情已经非常非常危险了。”濑田裕子哽咽着说。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盛中国饱受病情折磨。医院里的病房主任、大夫、护士轮流看护他,他的女儿和兄弟姐妹也时常前来帮忙。有时众人忙得来不及吃饭。盛中国经常跟他们说,“你们先歇会儿,要去吃饭、去休息了,我可以扛得住。”“这个护士太累了,换换,你们要多喝水。”
期间有一个护士即将休假,她特意跑到盛中国的病床边说:“盛老师,我们想送给您‘医院最受欢迎病人奖’。”濑田裕子开玩笑说,能不能给她也颁一个家属奖,护士说,“当然当然”。
盛中国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不会为了追求安逸的生活就放弃演出,他希望,生命不息演奏不止。“我就愿意哪天生命结束的时候,是在舞台上倒下的。”也确如他所说,他所有上台的演出,都从头至尾地完成了。
“拼了很多以后发现,身体健康确实是最重要的。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得的,后来他也考虑了很多,我想他也明白自己的选择。”濑田裕子平静地说道。
一次演出带来的姻缘
盛中国与夫人濑田裕子因音乐而结缘。
1986年,盛中国参加日本举行的第三届国际小提琴比赛,他代表中国担任评委。比赛结束后,日本方希望盛中国留下来举办音乐会。由于是独奏音乐会,盛中国需要一位钢琴家伴奏,一位朋友向他推荐了濑田裕子。
濑田裕子自幼学习钢琴,在见到盛中国时,她已经从日本国立音乐学院毕业,并已在日本享有名气,被称为“会用钢琴唱歌的青年演奏家”。
濑田裕子说,把她介绍给盛中国的人是她的邻居,也是她一名学生的家长。“1986年,日本对中国的古典音乐界还比较陌生,朋友说给我介绍一个中国的小提琴名家,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她真的把盛中国带到我家里来了。”
经过第一次音乐合作以后,濑田裕子说,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好感和信任。在日后的交往中,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盛中国曾打了个比方,他与濑田裕子的感情发展就像“飞机软着陆”,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周围的环境,他人的评价,都推动着我们在一起。”
在相识7年多以后,盛中国与濑田裕子于1994年正式结为夫妻。两人于当年的6月18日与7月23日分别在日本和中国举办了婚礼。在国内举办的婚礼上,日本公使专门前来祝贺。
盛中国曾经送给濑田裕子四个字——信任理解。两人在婚后各自保留着国籍,互相尊重对方的文化与习惯。盛中国曾风趣地说,他与濑田裕子在生活中是情人与夫妻的关系,在演出时则是战友关系。与盛中国相识十几年的邱新建说,自从盛中国把梁祝改编成钢琴伴奏版以后,他们夫妻二人经常在家合奏这首曲子,“两个人正好是一台戏”。
音乐梦在公益中传承
1985年,盛中国的父亲去世。葬礼上没有演奏哀乐,而是奏响了贝多芬第三交响曲的第三乐章《英雄》。盛中国后来说:“他是走了,但是后继有人,会继续他的事业,他编织的梦,会有人努力实现。”
如今,盛中国也追随父亲的脚步而去。在他身后,168所受他捐助过的贫困学校的孩子们,正在为他继续编织音乐的梦。
晚年的盛中国花费了大量精力做公益。他曾经卖过3把小提琴,第一把琴卖了50万元,他把这些资金捐给贫困山区,建了25个塑胶操场;第二把琴卖了100多万元,盛中国把这些钱捐给了老家的扶贫基金会;第三把琴卖了180万元,他捐给了中国扶贫基金会,并要求把资金全部用到培养贫困儿童上。盛中国和濑田裕子已经资助了至少142名贫困学生。
1987年开始,盛中国每年都会到日本演出,并将演出所得的一部分捐赠给各国留学生。1995年,日本神户发生大地震,数千人遇难。事后,盛中国拿着小提琴,乘坐日本政府提供的汽车来到灾区,为受灾的人们义演。“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希望的灯,只要火苗不灭掉,就会重新燃起来,就能重建自己的家园。”
2012年,时任中国社会艺术协会主席的盛中国,与李元华等老一辈艺术家联合发起“儿童音乐启蒙工程”,为贫困学校捐助音乐器材。目前累计有168所学校受到捐助。
盛中国的好友邱新建回忆,有一年冬天,盛中国来到山西贫困县娄烦县、静乐县捐赠“快乐音乐教室”。由于县里没有暖气,屋里“寒风刺骨”。晚上盛中国睡在当地农村的一间屋里,第二天得了感冒。“只要是做捐助活动,他可以把其他事情放下。”邱新建说。
近几年,盛中国把目光投向了西藏,他为珠峰小学捐赠了大量音乐器材,也为西藏孤儿院捐赠了物品。后来,不时有西藏的学生和老师给盛中国寄来哈达和感谢信。
在盛中国去世后的第二天,西藏布达拉宫、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等多个寺庙,为他点亮了佛灯,照亮他通往天堂的道路。
在微笑中告别
9月13日10时45分,盛中国告别仪式将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遗体已经被送至殡仪馆。
“8日,我去了八宝山,两位工作人员在给他沐浴,我在旁边看着。然后我给他做了造型,卷了卷他的头发。”濑田裕子说。因为没有化妆,盛中国的脸上盖了一块布。“掀开这块布的一瞬间,我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一掀开,他是笑的,微笑着看着我。我本来要大哭一场,但是看了他这个微笑我哭不起来了。太美了这个笑脸,给我很多的安慰。”
“他在天上一定对自己的一辈子是满意的,他满意的是,自己尽了力了,坚持了自己的信念。”濑田裕子说,不管什么情况,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去演出了,他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也勇敢地戴上了呼吸机,他努力了,所以他能这么微笑着离开。“他无悔,肯定是无悔。”
濑田裕子说,送别盛中国时,会选一把他心爱的小提琴陪着他走。“不会选他最心爱的琴,因为他最心爱的琴是要传承下去的,为他烧掉,他会不高兴的。我相信有一把琴陪着他就ok,他在天上看着他的好琴由别人去奏响,他也会欣慰的。”
新京报记者 黄哲程
■ 对话
盛中国之妻濑田裕子:
搞音乐的必须将爱心传递下去
盛中国逝世后第三天(9日),盛中国妻子濑田裕子在家中接受了新京报记者的采访,记者到时,濑田裕子和保姆正在打理。客厅的桌子上,静静躺着六把盛中国曾经拉过的小提琴。在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的盛中国微闭双眼,正演奏着小提琴,他身穿黑色燕尾服,潇洒倜傥,琴声呼之欲出。
如今,原本每日在屋内响起的琴声永远沉寂了。
“他是很干净洁白的一个人”
新京报:在你看来,盛老师的性格是怎样的?
濑田裕子:他是很干净洁白的一个人,也有很多爱心,会用心为别人着想。他希望自己非常完美,非常干净,为这个付出很多代价他也愿意。
比如在医院的病房里,我告诉他,我第一次成功地点了外卖,买了两杯咖啡。他问我:“你怎么不喝?先去喝一口咖啡,不然就凉了。”
新京报:你认为盛老师是一位怎样的音乐家?
濑田裕子:我觉得音乐家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格和灵魂,而不仅仅是拥有音乐技巧。很多人觉得古典音乐听不懂,是因为演奏者没有拉出或者弹出音弦之上的东西,这就是音乐家的人格和灵魂,如果这些东西从乐曲中传递出来,演奏者与听众的灵魂就可以沟通了。
这种音乐家是不多的,我想盛中国做到了,只要用心听他演奏,自然而然地会掉下眼泪,因为他把内心最干净的那一块拿出来了。
改编梁祝因“这是中国的乐曲”
新京报:盛老师对你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濑田裕子:我尊敬我先生,他也是我的榜样。我认识了他以后,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很多东西。我几十年来作为妻子跟他在一起,他在我的心里也深深地播种了爱心。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我会用自己的一生能做多少做多少,希望大家一起帮助我。
新京报:盛老师为什么会想到改编梁祝?
濑田裕子:他改编出了钢琴伴奏版(梁祝)。首先他觉得很多地方的老百姓更容易接受与自己熟悉的语言和文化相关的音乐。像国外的贝多芬、肖邦等,他们的乐曲是有异国情结的,传入国内被老百姓接受,需要很多的铺垫。
梁祝是中国的乐曲,更容易深入民心,所以他选了这首曲子进行改编。同时,考虑到梁祝是个协奏曲,需要整个乐队来演奏,有些地方没有这样的条件怎么办,如果只要一台钢琴就能完成这个乐曲就更好了。于是盛中国就对梁祝进行大量的删改,留下了他认为最精彩的地方,他自己也做了很多精彩地改编,最后形成现在的版本。
“公益不是出于什么考虑,是必须做的”
新京报:盛老师和你出于什么考虑去做公益?
濑田裕子:做公益不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是必须做的。就像走在前面的人掉了一个东西在地上,我会非常自然地为他捡起来一样,这是出于一种本心。
一个人必须具备的本心,就是爱心。我们搞音乐的人,必须将这个爱心传递下去,所以我们做公益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么多,能做就做。比如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我们去海南给海口电视台做了义演,希望大家捐助灾区,也是希望把爱心传递到灾区。
盛中国这个人一生中做的真正的公益,就是每天“管闲事”吧。但他真的是管闲事吗?不是的,是他每次在管闲事的过程中付出的爱心,我觉得慈善也是从小事做起,积累起来就会变成很大的力量。
新京报:在盛老师和你做公益的过程中,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濑田裕子:有一年冬天,我们给他学生做了一个公益演出,在一个体育馆里,没有暖气,挺冷的。学生们真的很可爱,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着“盛中国我爱你”“濑田裕子我爱你”,让我非常感动。
我觉得在这些年轻人的脑海中,(现在)这只是一场演出,但是当他们长大以后做了一家之主,照顾自己的孩子和父母的时候,这些音乐或许对他们会有一些启示和触动。因为我们对待每一个音都是很认真的,就是希望传达一种爱。
“他是一个精神上很富裕的人”
新京报:盛老师临走时有没有什么遗憾?
濑田裕子:他有很多的想法,他没有跟我说过有什么遗憾。因为他一直在努力着恢复身体,我们没有谈过这种消极的话题,那种“我不行了之后你要怎么怎么样”的话。
他这个人心很大,他是一个精神上很富裕的人,上帝给予他很多,但是我发现上帝给予很多的人是需要努力的,因为上帝给你的不仅仅是才能还有使命,你有才能但没有使命感就会崩溃的,就像帕克尼尼那样,无比天才,但后期失去方向,过着很放荡的生活。但是他(盛中国)知道这种使命,他很努力,一直到最后,我觉得他的微笑里就是没有遗憾,他知道有人会接这个棒,也知道我会接的。
新京报: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濑田裕子:现在我最大的任务就是送完他最后一程,未来怎么走我还需要思考。送走他以后,我想他会给我启示,我会慢慢考虑这些,包括如何结合社会的力量去奏响美好的音乐,我会去倾听他的声音。
将来我会留在中国,跟他的意念在一起。他生前有很多想法,我会在大家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做出来。他在世的时候需要跟病魔斗争,没有那么多精力,现在他摆脱了这些痛苦,就变成真正的正能量了,我相信他会给我更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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