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2:文娱时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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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的是江湖,留下的是市井

2018年09月13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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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志】

  人生在世天天天,

  日月如梭年年年。

  富贵之家有有有,

  贫穷之人寒寒寒。

  升官发财得得得,

  两腿一蹬完完完。

  简短六句话,42个字,虽然措辞朴素,此时翻出来咀嚼,却格外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熟悉单田芳作品的人,大抵不会对前面那几句打油诗感到陌生——在单先生的多部作品中,这几句话都是作为开书的定场诗出现,从中可以感受到他对这首定场诗的特别感情。

  30多年前,我还在上幼儿园,当时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一台日本产“National”12英寸黑白电视机。那会儿能收看到的电视频道非常有限,电视机的调台旋钮虽然只有12个频道,却也绝大部分都处于雪花状态。我第一次看单田芳先生的评书,就是在那个年代。彼时的他,身着一套灰色中山装,每天中午12点准时在电视里播讲《平原枪声》。单先生有一条标签极为显著的嗓子,行话里将他这种沙哑的声音称之为“云遮月”,也有人因此称其为评书界的“麒麟童”。虽然是一种肯定,但话语中也不乏几分揶揄——诚然,他与外号“麒麟童”的京剧大师周信芳先生都是一样的粗厚声线。

  但就是靠这么一条祖师爷不赏饭的破嗓子,单先生却最终得以成就自己在评书界的江湖地位,与袁阔成、刘兰芳、田连元三人并称为当代评书四大名家。

  所谓当代评书四大名家的提法出自于书迷群体,意为当代评书界艺术成就最高、影响力最强的几位艺术家。但在评书界,圈里人却对这样的提法颇不以为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除袁阔成之外,另外几人虽然因说书而被大众熟知,但却并非是真正的评书艺人,而是从其他行当里改行过来的。其中,单田芳和田连元两人是西河门的子弟,单田芳的母亲王香桂和田连元的父亲田庆瑞都是旧社会知名的西河大鼓艺人。而刘兰芳最早则是由东北大鼓开蒙,至今在网上仍然可以找到她夹唱夹说的作品。曲艺行当里素来看重师承和出身,像单先生这样半路出家的艺人,无论日后怎样成就斐然,总是免不了要被同行们打上这样的刻板标记: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

  做艺原本多艰,且同行之间又相轻至此,这也直接促生了近些年评书行当江河日下的现状。生于八五后甚至九零后的年轻人恐怕很难想象,倒退三十年,那些在电台里播讲评书的演员对于大众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当下最当红的小鲜肉恐怕也只能高山仰止。

  1981年刘兰芳录制的《岳飞传》在鞍山人民广播电台首播。节目播出后不久,刘兰芳收到一份意外的礼物,鞍山市公安局授予其“社会治安模范”,以此奖励其节目播出期间犯罪率和交通事故发生率都大幅下降。

  与之相比,单田芳的风靡程度更加不遑多让,“凡有井水处,皆听单田芳”,又岂是一句“万人空巷”可以概括的?1993年,曾以饰演和珅而闻名的演员王刚出访美国,在异国他乡的一家商店里,竟然听到了单田芳的评书。这让王刚感慨万分,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单田芳,这话确实并不夸张。

  因为年少成名,单田芳早在青年时代就早早步入高薪阶层。新中国成立之初,正是百废待兴的岁月。当全国人民还在饥饿线上苦苦挣扎时,单先生每月都能拿到一千多块的收入。在当时,一位大学教授或科研机构的工程师每月的薪水不过百八十元,一名国营企业工人每月的工资更是只有三十几块。由此可见,单家的生活水平可以称得上“大富之家”。加之他本身又是一玩家,普通人家不吃不喝攒一年钱才能买得起的瑞士手表,单先生在当时前前后后居然买了十几块——想戴哪块戴哪块!

  可以想象,在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单田芳的高调会给他招来怎样的灾祸。早年间,单田芳的父亲老弦师单永魁曾经暗中资助过“反革命”,并为此在监狱中服刑六年。这段黑历史成了单家人世袭的一条罪状,每每政治风波袭来,单田芳总免不了被推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因妒生恨,往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纷纷撕去了温和的伪装,换上的是“横眉冷对”“金刚怒目”的腾腾杀气。

  后来的事在坊间流传得就比较广了,在一次批斗会上,“造反派”生生踢掉了单田芳一口牙齿,刚刚三十岁的他不得不换上满口假牙。尽管受尽折磨,但在那段倒行逆施、人鬼不分的日子里,单田芳亲眼见识了人性可以恶到什么地步。若干年后,这些都成为他创作和演绎新老作品时的活生生样本。

  已故的评剧表演艺术家赵丽蓉曾经说过:“我这一生中最崇拜的人就是单田芳,我很想跟他合作,他说书,我来演。”在她与病魔抗争的最后一段日子,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床头的小收音机,单田芳的评书就是她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

  2010年1月23日,一出纪念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马志明从艺50周年的京剧《乌盆记》在北京北展剧场拉开帷幕。作为暖场嘉宾,单田芳应邀登上久违的舞台,在演出开始前表演了其代表作《三侠五义》中的这一桥段。依旧是台风潇洒、谈吐清晰,台下掌声雷动。但鲜为人知的是,单先生在几年前因患癌症接受过一次大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尽管医生告诫他不能再劳累,但接到马志明纪念演出的邀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这也许就是他在书里经常描述的那样,古代豪侠与名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带走的是江湖,留下的是市井。愿单先生一路走好。

  □醋溜儿(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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