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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B03版)
报刊兴起为张恨水提供了展露才华的舞台
新京报:张恨水的中长篇小说多达100多部,这个数量可谓是奇迹,你认为有哪些原因促使他完成了如此巨大的写作量?
谢家顺:他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写作量,除去张恨水个人的才情、勤奋等因素外,究其原因主要表现在:报人身份为创作提供的平台与条件。
随着晚清以来现代报刊的兴起,在都市形成了一个正在发生、不断重组的文化市场。当时的新闻工作并非完全以真正的新闻和消息取胜,还需要消遣性文字,正是这种读者的存在,使得当时的报刊大多以“文学-文化”的方式成为现代都市文化的载体。而这正好为集记者、编辑、写作于一身的优秀现代报人张恨水提供了展露才华的舞台。
新京报:张恨水的作品数目庞大,质量参差不齐,你认为个中原因有哪些?
谢家顺:张恨水对自己的小说创作有几种评语:一是“力作”,二是“引人注意之作”,三是“用心之作”,四是“随意想,随意写”或“不大感兴趣之作”。
张恨水小说质量之所以参差不齐,究其内在因素,还是小说的报刊连载形式所产生的负面效应所引起。第一,报人职业所驱,报刊商业利益驱动和作者的经济因素使作品质量无法保证;第二,作家本身很难抵挡令人羡慕的高额酬金的诱惑;第三,小说连载形式的局限性容易使小说失去艺术上的整体性;第四,小说连载的正在进行式往往带来作者创作的尴尬。
因此,当一个作家稿约不断、时间难以分身之时,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新京报:很多人对张恨水作品的批判性有所忽视,你如何看待对张恨水作品中的批判性?其批判性和“新文化运动”作家的有哪些不同?
谢家顺:一直以来,人们在阅读张恨水作品(小说、诗词、散文)过程中,多关注其“言情”的部分,其实,“批判性”一直贯穿张恨水作品始终。张恨水在1944年撰写的《总答谢-并自我检讨》一文里说到他的小说取材,“其间以社会为经,言情为纬者多”,其意即是以言情作为线索来表达社会。这从他的五部小说代表作《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八十一梦》和《巴山夜雨》可以看出,无论是对下层社会民众的同情,还是对上流社会、达官贵人的暴露,均展现了其批判性的一面。
张恨水是一位善于言情,拙于社会的作家,凭着他的人性、人情敏锐的感悟力,他对人性、人情的把握和描述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他对社会的把握主要是从一个报人的角度出发,追求和表现的是社会现象的新闻性,描述和评判的是社会风气的变幻性,而非社会的深刻剖析性。这也许就是与当时“新文学”的不同之处。
新京报:张恨水钟爱诗词,还出过诗集,你如何评价他的诗词创作?
谢家顺:张恨水的诗词之作,风格独特,自成一家。他的诗词除去大部分独立成篇的,其余一部分是作为小说的有机部分存在而得到发表。
张恨水诗词往往“愁”之一字始终不得去。诗人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实有可以愁怨者在也。”(《剪愁集》序)其愁绪来源于其根骨中独具诗意的忧郁气质,也来源于他自觉而强烈的清醒认知精神,更来源于他对整个民族国家乃至人类抱有的大爱。但张恨水并不认同传统诗词中愁怨满纸的“呻吟”之作,他崇尚性灵说,坚持诗词创作应该言之有物、缘情而发。
张恨水旧体诗词的创作与其从事的报刊媒体息息相关,其温柔敦厚的旧体诗词观反映在创作上表现出即景抒怀、友朋交往,关注国事、时事,以诗存史,在艺术特征方面表现出悲凉意识、语言浅显易懂、强烈的讽喻手法等。
张恨水并非纯粹的复古主义者,他的旧体诗词既承续了古典诗词的艺术传统,又呈现出向现代转化的新貌新质,这种致力于古典文学向现代文学的创造性转化的艺术实践,很值得我们玩味与探究。
记者生涯让他有了
观察社会的另类眼光
新京报:张恨水对章回小说做了哪些改良?
徐迅:章回小说有“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体例,要求小说故事连贯,段落整齐。小说不注重小说人物心理和景物描写,在内容上,往往也如张恨水所说“侠客口中口吐白光,才子中状元,佳人后花园私订终身”。张恨水如此说,表明张恨水对章回小说的改良是自觉的,也是多方面的。看他的小说,除了借鉴中国古典小说的优良传统之外,实际上,他也有向当时文坛“新派小说”靠拢,或者说也借鉴了外国小说的叙事方式。他自己就说:“关于改良方面,我自始就增加一部分风景的描写和心理的描写。有时,也特地写些小动作,实不相瞒,这是得自西洋小说。”
张恨水对章回小说的“回目构制”有着天然喜爱,但他又不断地打破章回小说原有格局和一些陈规旧俗,有自己的创新。他的创作取“叙述人生”的路径,但他的小说并不是简单地写故事,而也是着眼于“人”和人性的探求,他的后期小说更是既有传统章回小说的气息,也有一种现实精神。1944年5月《新华日报》发文评介他,说:“虽然还不离章回小说的范畴,但我们可以看到和旧型章回体小说之间显然有一个分水岭,那就是他的现实主义道路……”(大意)我觉得这话很对。
新京报:记者生涯对其创作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徐迅:这种影响是巨大的。由于记者身份,他能够与当时的北平的政界、军界、文化界、教育界及演艺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能够近距离地接触他们,如此就掌握了很多第一手的小说素材。
记者生涯不仅使他能够获得大量的、难得的小说素材,还使他有了一副观察社会、观察人生的另类眼光,增加了他“叙述人生”的创作动力和生活的源泉。
新京报:张恨水的作品,大都在报纸连载(据说有时六七部同时进行),这种形式对其写作有哪些制约和影响?
徐迅:关于张恨水同时写几部连载小说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我亲耳听到的是1997年我拜访吴祖光先生时,吴先生告诉我的:那时他和张恨水都在重庆的《新民报》工作。他去张恨水住在南温泉的家,看见张恨水很简陋的书房,书桌也不大,面对墙壁。墙壁上有块木板,木板上有十多个钉子,每个钉子上挂着一个小本本,每个本子拴着一根绳子。每个本子有小说的人物表,还写有小说的情节写到什么地方。吴祖光赞叹说:“他是用毛笔写作的……这样做,是为了免得写乱了。一个作家,在同一时期内写几部、十几部小说,不仅现代没有,古代也没有。”
连载小说的创作,好处是更大程度地激发了张恨水的创作热情,不断发掘了他的文学想象力。但缺点也很明显。我曾说他:“如果不是父亲早逝,使他不得不做一个孝子,过早挑起一家老小经济生活的重担;如果他不是生于忧患,遭遇那个颠沛流离的年代;如果他更讲究语言艺术……他的创作环境或许就不一样,他的文字或可更加精致,他的才华或可得到更大程度的喷泻和发挥。”这同样适合于说他的连载小说创作的得与失。
新京报:作为当时通俗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与当下的通俗文学作家相比,两者有哪些异同?
徐迅:你是指现在的一些网络作家?如果是,那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是用毛笔写,一个是用电脑写。(笑)
我这里想说的是,张恨水在民国时期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作家,只要他连载小说报纸一出,报馆门前买报纸的人就排起了长队,一时洛阳纸贵。他的小说不仅大作家鲁迅的母亲喜欢看,就是连陈寅恪这样的文化大师也喜欢看。老舍先生说他是“唯一的妇孺皆知的作家、一个爱惜羽毛的人”,我觉得这是中肯的评价。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在现在坊间书报摊上常常会看到当代一些通俗小说,书的封面上印了一些丰乳肥臀、玉体横陈的照片,翻开里面的文字,也是恶俗下流,不堪入目。而张恨水的所谓言情小说,言的也只是朋友之情、亲人之情、男女爱情。他背上“鸳鸯蝴蝶派”、黄色小说家的恶名,若按现在的眼光看,实在是有些冤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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