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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大前校长朱清时 教改“逆行者”的坚持与妥协

2018年11月08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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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时 72岁,中国科学院院士。担任南科大校长期间,创新地推出“先行先试,自主招生,自授学位,自颁文凭”的办学模式,成为备受关注的中国教育改革风云人物。

  中国科技大学建校以来,在任时间最长的校长有两位,一位是郭沫若,另一位便是朱清时。

  1998年,朱清时被任命为中科大校长,开启了人生“下半场战事”。任校长10年间,朱清时顶住压力不扩招,在高校评估中坚持“原生态”评估,被称为“最牛大学校长”。

  2009年,他受邀南下,担任南方科技大学这所被看作高等教育综合改革试验田的“一把手”,成为备受关注的中国教育改革风云人物。在不少人看来,在探索高校教育改革这件事上,朱清时是奋不顾身跳入教改潮流的“前浪”。直到现在,曾经的改革经历还是会让朱清时不时“出现”在他人的话语里。

  

  逆行的“异类分子”

  “下半场战事”始于1998年。

  那年,几乎没有基层行政工作经验的朱清时升任中科大校长,成了一所大学的“执掌者”。

  次年,大学开始扩招。

  但朱清时却逆势而为。在高校扩招的背景下,他坚持“不扩招、不合并、不圈地”,坚持“小而精”办学思路,被称为“中国最牛大学校长”。

  “国家开始抓教育,是好事,但大规模扩招,味道开始变了。”朱清时说,“学校教育资源是有限的,学生变多了,资源必然被稀释,稀释的结果就是教学质量下降。”

  但这种“单干户”的做法,招致校内外一片反对声。一篇《朱清时校长的战略错误》帖子称,朱清时在第一个任期里,犯下的一个战略错误就是在扩张背景下,选择战略收缩。

  与别的大学每年招收三四千本科生和大拆大建相比,中科大相对静态,直到现在,每年仍只招收1860名本科生。

  “如果本科生每年扩招到三四千,录取分数线就会下降很多,生源质量就无法保证。”朱清时笃定自己的观点。

  二十年过去,谈起自己的“逆行”,朱清时略带一丝委屈,“我就是抱有一个很朴素的观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大家不承认。”

  中科大第一个任期结束,2003年,朱清时连任校长。“管教育的领导,也容忍我这样做,他们觉得在做的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朱清时说。

  第二个任期的朱清时,创造了更多的“头条新闻”。他公开批评教学评估、学术造假……成了高教界的“异类分子”。

  “那时候搞高校评估,学校都觉得这个事太重要了,组织教师一次一次布置,还演习。我们就不做这种。”朱清时说。

  “我被看成异类,总说一些大家不习惯听的话。但现在总结起来,都有一些道理。”即便过去多年,朱清时仍坚持自己对当年的判断。

  教改事业的“第二春”

  2008年朱清时卸任中科大校长。

  退休后的朱清时发展起自己的兴趣爱好,接过故宫博物院古陶瓷研究基地学委会研究员的聘书,过上“一日清闲自在仙”的日子。

  不曾料想,他的名字将和一所新大学紧密相连。

  彼时,深圳正在筹备一所新型大学。“建设南方科技大学”被写进深圳市政府工作报告,拟建立亚洲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参照建校不到20年便跻身世界一流名校的香港科技大学。在全球范围内遴选校长。

  已退休的朱清时因位列南科大校长候选名单,再次成为关注焦点。

  用他的话说,自己一开始一律拒绝邀约,进入候选名单后,连猎头公司都没见。

  但很快,他动心了。

  “刘盛纲院士给我打电话,说我一定得去。他说我们这一代大学校长想做教改,结果任期结束了,发现都没有实现,没有做成。”朱清时说,“刘院士说,这次深圳是下了决心,有条件的。你要不去,这个机会错过了又要等二三十年。”

  陈国良院士也专程飞到北京见朱清时,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我就动心了。如果真的能干一些教改,哪怕不一定能干成,但是给全社会,特别是给教育界演示一下,教改可能怎么做,就有意义。”朱清时回忆道,“成熟的大学改革很难,因为涉及现任教师的前途。所以最好的改革就是用新的高标准建新大学。”

  朱清时彼时已经重燃起教改的未酬之志。

  2009年春节后,深圳组织部部长,也是南科大校长遴选委员会主任,专程到合肥见朱清时。

  朱清时看到了深圳市政府的决心,9月赴深圳接下了这个“家里人觉得是自找苦吃”的任务,重回阵地。

  63岁朱清时教改事业的“第二春”在深圳开启了。

  在南科大“孤军奋战”

  这一章节开篇恢宏,备受关注的校长朱清时,摇着教改大旗的南科大,一个人和一所学校,就这样被写进2009年的夏天。

  有媒体称,“南科大之于今天的高等教育,就像当年深圳之于中国经济”。

  开疆辟土,并不顺遂。招生、招聘、管理体制,南科大早期的“铺路”工作,伴随着一次次博弈与争议。

  2010年12月初,南科大在教育部招生许可证未果的情况下,决定放弃等待,在官网宣布在全国范围内招收首批50名教改实验班学生。

  转年2011年3月,南科大迎来了第一批学生。45名学生明知“拿不到教育部文凭”仍甘愿做教改实验的先行者。

  胆魄带来关注,也带来压力。

  4月中旬,教育部要求南科大已招收的45名学生必须参加全国统一高考。无疑给了南科大当头一棒。

  6月,这批学生并未走进高考考场。

  紧接着,南科大遭遇“人事风波”。早前加盟南科大的3位教授发布联名公开信《要改革不要口号》,称南科大为“空头大学”。盟友的分道扬镳,无疑给了朱清时和南科大一记重击。

  那时的朱清时,处于“孤军奋战”境地,需要完成突围。

  “妥协”成了这位当时年近70的校长,需要重新学习的重要一课。

  “在中国的环境下,要能忍耐、能谈判,有适当的妥协,办学是不可能采取强硬态度的。”2012年朱清时在两会上如此对记者说。

  那年4月,教育部同意建立南方科技大学。此时,朱清时任期早已过半。

  “何必在乎‘孤家寡人’”

  就像始终怀有单纯信念的英雄,一路征战,出入阵地,也终有谢幕。

  2014年1月,南方科技大学召开干部大会,决定由深圳市公安局原局长李铭任南科大党委书记,朱清时不再兼任。

  9月,朱清时校长任期期满。

  “刚到南科大时,舆论都是我的同行者,所以并不孤独。”朱清时卸任后曾如此讲起开始的时刻。

  5年后,“被收编”“5年教改失败”“惨胜”……朱清时时代的南科大被如此定义,他本人也被冠以“悲情英雄”“孤家寡人”的称号。

  这些“标签”朱清时是一概不认的。“他们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如果你坚持的是对的,能坚持就很不容易了。”

  “南科大坚持到现在,受到社会普遍肯定,也许已经说明当初我们坚持的东西有道理。何必在乎‘孤家寡人’说法”。

  平静的“局外人”

  卸任后,朱清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已经出局了”。少了以往热切的鼓与呼,少了尖锐的批判,只要他还出面接受采访,那总会强调,“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为国家建言献策”。

  “我没有经过当干部的阶段,就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物品对教育的理解只是一个朴素的看法,一个科学家对人才培养的看法。”回望过去,一路荆棘的朱清时,始终坚持自己对教育的“朴素”认识。

  而今的朱清时,在中科大一间办公室,过起清静的书斋生活。

  高校办学自主权下放,本科教育质量一再被强调,大类培养在多数高校普及……当年,朱清时力推的措施,现在被视为教育圭臬。

  新一轮教改汹汹潮来,朱清时却很平静,不再做评价。今年是他离开中科大校长职位第10年,离开南科大第4年,他常常讲自己已经是“局外人”。

  中科大的桂花开了谢,谢了开。学校里有人认识他,有人不认识他。今年中科大60周年校庆,不少校友返校,朱清时在校园里常常被校友们“合照”。在不少同学心里,他还是老校长的模样。

  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俊

  图片/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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