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丹娜在垂杨柳中心小学任教了25年,逐渐摸索出了“全接纳、慢引导”的教育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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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前后,北方降温。垂杨柳中心小学的德育副校长郑丹娜裹上大衣,和学生一起跑操。
她右手牵着一名学生,在此前的跑操时间,他总是“到这儿转一转,到那儿走一走”,经常跟不上队伍。
郑丹娜看到跑道上放着一根塑料跳绳,示意男孩:“你看,跳绳放在这儿说不定会把跑步的同学绊倒,你快去把它拿开。”男孩照做了。
回到班级后,郑丹娜表扬了男孩:“他特别棒,跑步时看到地上有跳绳,担心大家被绊倒,给拿到了一边。大家都要像他学习。”
第二天,男孩开始跟上班级队伍了。
“每个孩子有不同的个性,我会去试探,然后摸索出适合每个孩子的交流方式。”郑丹娜说。
从1993年至今,郑丹娜在垂杨柳中心小学任教了25年,从科任老师到班主任,再到如今的德育副校长,她一直站在讲台上,和学生一起写了几百万字的“悄悄话”,也逐渐摸索出了“全接纳、慢引导”的教育理念。
她想让“小豆包”们接纳自己
1993年,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郑丹娜被分配到垂杨柳中心小学当老师,教美术和历史。第二年,她成为班主任,教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
初为人师,郑丹娜理解的“教育”很简单,把学生盯紧了、看住了,把成绩搞上去,拿到流动红旗。面对四十几个学生,郑丹娜觉得“顾此失彼,每天能说一车话”。教室在一层,办公室在三层,她连回办公室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显得有威严,二十岁出头的郑丹娜装出不苟言笑的样子,绷着脸,把学生“管得严严的”。学校要求靠右行走,郑丹娜就告诉学生哪怕两个人去上厕所也要站成纵列;学校要求保持纪律,郑丹娜就每个课间到教室里监督。学生们怕她,甚至有小女孩猜测郑丹娜有60岁,理由是“我爷爷就60岁,特别严肃,不爱笑”。
如今回忆起来,郑丹娜觉得那时不懂教育也缺少方法。她曾经准备了一个剪报本,把从报纸上看到的管理和教学方法剪下来贴到本子上,并经常跑去听老教师的课,模仿和借鉴,努力让课堂变得有趣。
1998年,郑丹娜进入语文中心组,开始专门教语文。
一开始郑丹娜讲课只站在讲桌前,局促、放不开。市里的老教师来她的班上听课,直言不讳地指出:“情感性不够,缺少感染力,让人感觉游离在语文教学之外。”老教师告诉她,要想把学生吸引住,先要把自己吸引住。
郑丹娜决定拿自己的儿子“练手”。那一年儿子不满一岁,咿呀学语,郑丹娜每天给他讲故事,“关上门,家人也看不见。我就连蹦带跳,手舞足蹈,特别夸张。”儿子被逗得咯咯笑。
慢慢地,郑丹娜“放得开了”,感情更充沛,和学生的交流也在增加,上课不再藏在讲桌背后,而是敢于站在学生中间,有了沟通和互动。
成为“小豆包们”的“自己人”,郑丹娜花了几年的时间。现在,课余时间,经常有一群学生围着她聊天;小男孩有了“心里喜欢的人”,会偷偷说给她听;小女孩因为自己个子矮发愁,也会找到她倾诉……
郑丹娜说,在《伊索寓言》中,有一个南风和北风的故事:南风和北风比谁更有力量。有人穿大衣走过,北风施展威力,冷风劲吹,那个人把大衣越裹越紧;南风上阵,送来轻微的暖风,那个人最终敞开了胸怀,脱掉了大衣。
她希望,成为像南风一样的老师。
她与学生“悄悄话”拉近距离
从教时间久了,郑丹娜慢慢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教育理念——“全接纳、慢引导”。全接纳,即接纳所有的孩子、接纳孩子的所有;慢引导,则是尊重孩子的成长规律、尊重孩子的个性差异。
她引用论语的故事。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智),子曰:“知人。”
用郑丹娜的话说,只有了解学生,才能更好地引导学生。不过,真正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并不容易。
郑丹娜发现,小学生年龄小,胆子也小,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大多不会主动和老师交流。当时,她在杂志上看到,有位老师在教室里放一个纸箱,学生可以把心事写在纸条上,放进箱子里。
受到启发后,郑丹娜让学生们每个人准备一个漂亮本子,专门用来写“悄悄话”。“你可以把想和老师说的话写在本子上,老师有想和你说的话,就在本子上回复给你。”郑丹娜和学生说。
后来,学生们开始把自己的心事交付给“悄悄话”,也逐渐对班主任郑老师袒露了内心世界。
顽皮淘气、喜欢欺负别人的小男孩写:我也想改,但是改不过来,这次我又犯错误了,美术老师说我了,英语老师说我了,爸爸妈妈也说我了,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
性格内向的小女孩写:我没有好朋友,他们嫌我沙包扔得不准,打乒乓球跑得慢,我就像天空中一朵孤单的云,这飞飞,那飘飘……
被爸爸妈妈冤枉的男生写:昨天,爸爸给了我20块钱让我买番茄酱,买完我把剩下的钱放在他的钱包里了。后来看到我桌上的钱非说是买东西剩下的,其实,那是我去年给妈妈打工攒下来的。
郑丹娜借助这些记录了解孩子们,并及时帮助他们解决困扰。给学生回信安慰、劝解,在班会课上给孤单的小同学“找朋友”,及时和学生家长沟通,把自己童年时期的经历和故事讲给学生听……
她始终在找通向学生心里的路
她自认为是一个“不忘童年”的人。“我小的时候也有被大人误解的时候,也有淘气和犯错误的时候,那时候心里有很多渴望,希望别人理解,希望得到尊重。长大之后成了老师,觉得不应该忘却童年。”郑丹娜说,“小孩子遇到的很多苦恼,在大人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但是不能因为它小,觉得那是个小事,孩子就是在一件一件小事中学会的成长。”
同一时间出现在班里的,除了“悄悄话”,还有“晴雨表”。简易的表格里,横栏是时间,竖栏是姓名,对应的方框用来画心情。高兴就画笑脸,不高兴就画哭脸。郑丹娜每天到“晴雨表”前了解每个学生的情绪,小朋友们也经常过去看看,自己的好朋友们今天心情如何。
前不久,郑丹娜在新闻中看到,11月14日,江苏徐州一名十岁小女孩在家中服农药自杀,在遗书和告别视频中,女孩说:“我活在世上没有意义了,我想去天上看看。”
郑丹娜皱着眉头看完新闻,在她看来,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有很多不被大人理解的时刻,有时他们能把自己解脱出来,但也会有个别走向极端的悲剧。“孩子内心深处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需要有一个渠道和途径,让我们看到它,当孩子内心有困难的时候,帮他一下。”
作为老师,她始终在寻找和创建这个渠道。
郑老师,再见到您真好
今年9月,教师节,刘书麟和另一位同学一起,回到垂杨柳中心小学,找郑丹娜聊天。
刘书麟是郑丹娜教过的学生,2002年进入小学一年级,她是他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如今16年过去,他已然大学毕业,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
那时候,刘书麟是班上最淘气的小孩,因为不懂和同学们相处的分寸和方式,经常制造矛盾。
在班上,刘书麟有一位“宿敌”,两个人从学前班起便是同学,但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
郑丹娜找到了刘书麟的妈妈,两个人一起想办法,然后对两个小孩说:“马上要过圣诞节了,阿姨单位有一个活动,送给孩子和孩子的好朋友一个礼物,要求是这个好朋友必须是幼儿园和小学的同学,并且从来没有发生矛盾的。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时间,你们要不要争取一下啊?”
刘书麟回忆,那一个月里,每次两个小孩想要互相计较时,想起那份快要到手的礼物,就算了,持续一个月,两个人没有发生任何摩擦,圣诞节当天,如愿拿到了礼物。没想到的是,两个小孩真的成了好朋友,一路成长。
十几年后的聚会上,师生重逢,再次说起当时的事,刘书麟这才知道实情是老师和妈妈的“计谋”。
在垂杨柳中心小学金都校区有一个景观,是逗号形状的水池,郑丹娜解释,小学就是一个人教育生涯甚至整个人生中的一个逗号,是一个孩子幸福的基础,小学不仅为知识奠基,还为性格、心理,甚至生命态度奠基。
“学校的一个教育理念是:把孩子培养成孩子。”郑丹娜说,“不能因为繁琐的作业、考试、升学,忽略了生命的成长,最重要的是让孩子拥有童年的快乐时光,足够善良去接纳别人,也足够个性去发展自我。”
如今的刘书麟在公司“懂事、细腻、为别人着想”,在曾经的同学眼中则是“像换了一个人”。郑丹娜说:“因为你有一个好妈妈。”
聚餐结束的晚上,郑丹娜收到刘书麟发来的微信消息,男生写了长长的一段话:“您一直说我有一个好妈妈,其实我很感激您是我的小学老师,基本上每一个让您费心的故事里都有我出现,但您能一直对我悉心关照,让我成长道路顺利通畅,正直善良。再见到您真好。”
新京报记者 王双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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