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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哲学有门槛吗?

2018年12月2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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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思想实验缸中之脑。
《做哲学》
作者:(美)小西奥多·希克/刘易斯·沃恩
译者:柴伟佳/龚皓
版本:后浪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8年8月

  小西奥多·希克和刘易斯·沃恩的《做哲学》一书,有别于传统的知识梳理类或哲学史类的哲学入门读物,它旨在展现哲学方法论的运用。哲学发展至今,门派林立,脉络各异,经过各种辗转承袭生发出不同的哲学方法论。比如:诠释学方法、现象学描述、知识谱系学、辩证法、概念发明、先验演绎、反思均衡、诉诸常识、普遍怀疑、概念分析、日常语言澄清、思想实验、逻辑分析、模型建构、实验哲学,等等。《做哲学》一书主要是在分析哲学的语境中展示“思想实验”的运用。该书借助思想实验介绍了五个重要的哲学议题:心-身问题、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人格同一性问题、相对主义问题与道德、恶的问题与上帝存在。

  哲学与日常是否有鸿沟?

  进入或掌握一门专业学科一般都有一定的门槛,即:在门外汉和专家之间会有一座山,而翻越这座山需要掌握一定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有些是理论层面的专长,比如我对某一学科的知识点、背景和前沿发展都熟稔于心,但这不意味着我拥有该领域具体的实践技能。有些是实践层面的专长,我对理论了解未必周延邃密,但却不影响我具体的实践能力。如果哲学也是有门槛的,那么学哲学也可以从上述两个层面切入:理论的和实践的。《做哲学》即是从后者切入的。

  对于“哲学是否有门槛?”《做哲学》是如何回答的呢?“哲学的门槛”这个说法可以从多种角度来理解。法国哲学家阿多提倡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照此,哲学活动与日常实践应是连贯的。日常语言学派的哲学家则吁请哲学家关照日常语词的恰当使用,这似乎也蕴含了哲学关切与日常问题的连续性。在柏拉图的著作中,苏格拉底经常通过问答究诘的形式来进行哲学活动,这种被称为“助产术”的方法和日常对话在形式上是如出一辙的。

  《做哲学》一书中介绍了苏格拉底和游叙弗伦就何为“虔诚”展开的讨论。苏格拉底想要一个关于“虔诚”的普遍化界定。游叙弗伦回答,像自己父亲那样犯了谋杀罪的人就是不虔诚的。苏格拉底指出,他不需要例子,例子可以千千万万,他要的是一个普适的界定方式。于是,游叙弗伦给出了一个尝试:能让神灵高兴的就是虔诚的,否则就是不虔诚的。苏格拉底反诘道,不同的神灵有不同的喜好,让宙斯高兴的可能会让赫拉憎恶。那么同样的东西可以既是虔诚的又是不虔诚的,这不是矛盾了吗?这种形式的问答在日常对话中也会出现。比如,网络上有一个关于什么是“硬菜”的聊天。张三问李四怎么界定“硬菜”。李四举了些例子,比如“北京烤鸭”。张三不满意李四仅诉诸例子。李四就说硬菜得有肉。张三反驳“芥蓝炒牛肉”为啥不算。李四说硬菜得是一桌的重点菜,其他都是陪衬。张三又质疑,万一整桌都是重点呢?

  这样看来,哲学探究的形式可以和日常问答非常类似。希克和沃恩认为,苏格拉底施展的方法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概念分析”。希克和沃恩在书中说道:“哲学家的工作是努力确定概念运用的充要条件,而科学家的工作是努力确定事件发生的充要条件。”日常中,我们也会去澄清、界定各种概念。那么,我们是否能就此断定做哲学并无门槛呢?

  “概念能力”与“想象力”

  《做哲学》一书主要通过“思想实验”来呈现如何做哲学。思想实验是对哲学理论和概念分析的测试。如希克和沃恩指出,“哲学理论解释了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它们可以通过心灵实验室里的思想实验得到测试”。思想实验既可以作为反例来反对一个哲学理论或概念分析,也可以作为正面例子支持一个概念的必要条件。因此,“思想实验”的运用和“概念分析”是紧密勾连的。

  鉴于此,希克和沃恩给出了做哲学的门槛的两个线索:“概念能力”和“想象力”。首先,他们指出,掌握一个概念即能够正确地运用它。但能够运用一个概念并不代表能够明确地知道运用这个概念的标准。我们日常能够熟练地运用各种概念,但却并不能清晰地爬梳、挖掘出这些概念隐含的使用条件。对概念的深度勘察便是一种哲学专长,帮助我们挖掘潜伏于概念内的本质。具体而言,概念分析就是为概念提供一个定义,这个定义式由概念的各个必要条件组成,它们合起来构成概念运用的充分条件。

  其次,另一个专长“想象力”和建构思想实验相关。思想实验往往是设想奇肆、新奇创辟的案例,有时仅仅是逻辑上可能的,而现实中极难发生的情况。它们被设计出来测试一个概念分析是否有效。希克和沃恩提到,“要判断一个概念性的论断是否为真,我们必须判断它能否在所有可设想的情境中都成立。而要判断这一点,我们必须跨越现实层面走向可能世界。”

  在讨论“人格同一性”问题时,《做哲学》介绍了英国哲学家伯纳德·威廉斯的“身体折磨”思想实验:“假设有人告诉你,你身体里的人明天要被折磨。但是,这个人不会有你的任何记忆,并且那个在你身体里的人将来也不会记得曾经被折磨过。那么你是否会害怕被折磨呢?如果是,那么是否意味着你的同一性,要比心理连续理论所认为的和你的身体的关系更紧密呢?”

  设计思想实验并非分析哲学家的专利。希克和沃恩在书中提到,德国著名现象学家埃德蒙德·胡塞尔对思想实验也不吝赞扬,他将思想实验称为“自由的幻想”,而绝非琐碎的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佛教思想家法上(大约公元740-800年)的著述中就出现过“思想实验”。他讨论的对象是“知识”。他让我们设想这样的场景:张三看到了远处飘升的烟雾,于是思忖:那里肯定有火堆。然而事实上,那里的确有用来烤肉的火堆,但火堆还没有冒烟,张三所见的是因为肉香而聚集的苍蝇群。那么张三是否知道远处有火堆呢?他相信远处有火堆,而且他的信念为真,并且他形成信念的过程也是合乎理性的。但是他得到真信念却是出于运气,因此不能构成知识。法上本人是否在现实生活中见证过这样的例子并不重要,哲学家的目的在于运用想象力构造案例,从而推进哲学问题的讨论。

  哲学家的直觉真的可靠吗?

  1963年,美国哲学家埃德蒙德·盖梯尔也设计了与法上在形式上若合符节的思想实验,并引发后续知识论领域对之经久不衰的讨论。他们的思想实验都试图指出,即便满足“得到辩护的真信念”,对于构成“知识”仍旧不充分。

  但也有学者认为哲学家的思想实验有自说自话之嫌。哲学家自行设计了一个思想实验后,便会不假思索地认为这个思想实验导向了一个唯一答案。但有一群“实验哲学”学者指出,经验数据告诉我们对于思想实验的判断并非如哲学家想当然认为地那样众口一词,毫无争议。对于“思想实验”的直觉判断往往会因为文化背景、性别、社会经济地位等的不同而产生差异。

  我们凭什么认定哲学家依靠自己直觉的回答就是可靠的呢?最直接的答案是,哲学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就像我们一般不会怀疑专业数学家对于无限集合的基数的直觉比不过数学门外汉,不会怀疑物理学家对于物体运行轨迹的预测比不过普通人。那么为何要怀疑专业哲学家的直觉呢?

  许多学者试图通过实验证明,受过哲学训练未必就一定具备专长。比如,有学者通过实验数据揭示,伦理学家比起非伦理学家未必更乐善好施。再比如,有学者通过实验数据指出,性格因素在我们对于“人是否具有自由意志?”的判断上影响很大,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哲学家也会受到这种来自性格因素的影响。总之,一系列证据表明,哲学家似乎并没有很好的方法来摆脱认知偏见。

  但也有学者认为,也许对于不假思索的直觉判断,哲学家与门外汉都会受到认知偏见的影响,但哲学家往往会在反思后给出更精准的判断。哲学的专长不限于“直觉判断力”。学者乔纳森·温伯格就提出过三种颇受争议的哲学能力:高阶概念能力,改进的理论能力和校准性更精确的认知技能。再如,著名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曾说过,哲学能力是一种存在性的智慧,这种能力是对人类生存境况相关的大问题的思考能力,哲学家更擅长提出和解决这类问题。对于哲学能力和专长的界定有着各种看法,对于这种能力和专长是否有门槛也是论者纷纭,《做哲学》是从其中的一个角度帮助我们初窥哲学方法的绝好门径书。□黄远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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